暖芳山庄内,火树银花合敞院,缛彩繁光映星楼。
锦绸盈座,玳瑁为桌,翡翠为盏,红玉为碟,更兼芙蓉芬芳,琉璃宝盖。
“烧折弓驽如残苇,燎尽旗幡似乱柴,半明半暗花腔鼓,横着扑着伏兽牌。带鞍带辔烧死马,有袍有铠死尸骸,哀哉百万曹军败,个个难逃水火灾。那军多半向火内烧,三停在水上漂。若不是天交有道伐无道,这其间吴国尽属曹……”
姗姗来迟的穆一白听到这一出油葫芦,忙提摆落座,向身旁的好友程湖帆问道:“程兄,这是谁的戏?”
“关汉卿的单刀会。”
“戏文写得实在太好了,不知这位关先生,是否也在暖芳山庄,可否有幸一会?”
程湖帆大笑道:“哈哈哈,一白,你竟连关大家都不认识。我倒也想会会关先生,可惜老人家早已驾鹤西去了。”
穆一白也只得又叹又笑,继续听戏。
台上的鲁云点起了一段天下乐:“曹Cao英雄智略高,削平僭窃篡刘朝。永安宫里擒刘备,铜雀春深锁二乔。你道是铜雀春深锁二乔,这三朝、恰定交,不争咱一日错便是一世错。俺这里有雄兵百万,战将千员,量他到的那里!”
穆一白笑道:“这个鲁云,佞妄起来的样子倒更像是曹Cao。”
程湖帆击掌笑道:“也是巧了,唱鲁云的这个冯生,之前被人请去唱曹Cao,他偏说,除非一白你唱小乔,他才肯来。”
穆一白指着自己道:“我?他也认得我么?”
“你唱贵妃醉酒那一次,就是他打赏的银钱最多。”
穆一白冷哼一声:“果真是个狎货。无趣、无趣,看这样的人物唱三国,简直脏污了我的眼。”
说完起身就要走,却被迎面一把折扇拦住。
“哎,一白,才来没多久,怎么就急着要走啊?”
穆一白心道不好,又是这个难缠的倪云开。
原来,穆一白素因面容华美,年少娇柔,每入梨园,总被安排演些貂蝉贵妃的绝色之角,艳名传开,难免要被许多好男色的纨绔子弟追在身后垂爱求欢。
眼前这个倪云开便是其中之一。
而且还是最顽劣的那一个。
倪云开的姑父是当朝御史,族亲中又有数位翰林、进士,算得上是苏州城的名门望族。有这样的身世背景,少小便不思上进的倪云开也渐渐成了好鲜衣,好骏马,好美童的正经纨绔。
“倪兄喜欢,一白便给倪兄空出个好位置来。程兄,告辞!”
“哎哎哎,好位置多了去了,又哪里少了一白你这一个,来来来,咱们再坐会儿吧……”倪云开满脸堆笑地推搡着穆一白,左手还趁机攥着穆一白的右手不放,蹭蹭黏黏。
穆一白心下大怒,只是碍于场面没有发作,低声道:“倪兄,许多人看着呢,你就不怕别人笑话?”
倪云开浪荡地笑道:“在场诸人见了,都只会羡慕我能摸到一白的小手,羡慕得死去活来呢。”
“你!”
登时,一方硬木块砸到了倪云开的脑袋上,倪云开当即吃痛地大叫了一声:“哎哟!谁,是谁砸我?”
右手去摸脑袋上的疙瘩,左手还抓着穆一白不放,于是又一方硬木块飞到他肚皮上。
“啊——”
又一块飞到他脚肚上。
“是谁!究竟是谁!”
又一块飞到他脸上,还划出了血印子。
倪云开挨了这么多下,却一次也没有看清是谁动的手,只能连连叫屈,灰溜溜地从后门溜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个馁孙儿!”满堂的观客无不因此捧腹大笑。
穆一白也笑了,他只是凝神望着台上鲁云,投之以感恩的笑容。
单刀会谢幕后,鲁云的梳妆间里也依然忙碌,只因他还要赶着换妆,下场戏的二郎救母也是他打头阵。
穆一白趁着送戏服的人走后,打着帘子,悄悄进来。
“小弟穆一白,在此谢过冯兄方才的解围。”
对方闻言,也转过身来拱手道:“原来是穆贤郎,不才冯士安,久闻穆贤郎大名。”
“冯兄客气了。”
冯士安淡淡扫了一眼穆一白后,又继续转回身去对镜补妆,颇有些促狭地说道:“穆贤郎不是向来都很忌讳入幕之宾的吗,怎么今日又悄悄潜入冯某的妆廊,若叫他人瞧见,岂不是要误会我俩?”
“一白行事光明磊落,不惧人言。既受君恩,亲自登门拜谢,难道不应该吗?”
“可惜了,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只是以穆贤郎的美色,在这梨园之中,无论做什么,都会被有心人加以戏说的。”
“他们戏说他们的,一白从来是问心无愧。”
冯士安笑道:“倘若我问心有愧呢?”
穆一白霎时红了脸,支吾半天说不出话来,又打帘出去了。
冯士安有些惋惜地窥着穆一白离去的背影,手中描眉的动作也不觉缓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