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孟晚所料,田柾国起床后除了嚷头疼以外就是在嘲笑哥哥们的酒品,全然不记得自己昨晚多么的酒品失格。
孟晚也一如她承诺的那样,没有任何异样,就连给田柾国打领带也是一派冷静的熟稔。
一个人晚上明明那样清醒,白天里却装得这样糊涂。
这样的人多半是因为心里有「鬼」。
而鬼是不能见光的。
相比于两个相安无事的当事人,金硕珍反而显得更不安,他时不时地看向孟晚,又转头去看田柾国,在他第三次看向孟晚时,孟晚就捏着化妆刷走向了他。
“哥,”她凑上前来,目光在金硕珍的脸上扫视,边检查着他的妆容边说,“你好像有话跟我说。”
金硕珍任由孟晚帮他整理发型,最终叹了一口气,低头与她对视,那视线灼灼的,仿佛透过孟晚那双似笑非笑的眼,望见了孟晚心里的那个鬼。
孟晚忙不迭地低头避开,把刷子轻轻地在盖子上掸了一会儿道:“哥,你就这么不信我吗。”
话音刚落,一只手就拍了拍她的肩,她抬起头正对上金硕珍那双映在岁月里却仍旧温柔的眼睛,她听见对方说:“很痛苦吧。”
隔着衣料,金硕珍的指腹贴紧的那块骨骼真的开始隐隐作痛起来,孟晚才想起今天是个Yin雨天。
她的肩膀当初为田柾国落了疾。
自此以后,十六岁的她必须像六十岁一样开始害怕Yin雨天,到了十八岁,她已经像八十岁那样习惯了痛感。
孟晚总是记得田柾国受的伤。
记得他健身时需要特别照顾的每一处关节。
记得他不记得的所有疼。
可若没有金硕珍提醒,她恐怕永远不会记起16岁的自己骨头碎裂那一瞬的撕心裂肺。
那个季节正是梅雨季节。
孟晚左手拎着一袋子的食材,右手腕上挂着伞,在去集体宿舍的路上一边闲步,一边含着糖果与金硕珍漫谈。
晚风习习,气温好似正适宜,僻静的街道上只停着寥寥无几的车,可偏偏在这为数不多的几辆车里,有辆她熟悉的。
“哥,”她把嘴里化得差不多的糖一口咬碎,原本散漫的视线聚焦在路边的红车上,“是那个经纪人的车子吧,打你们的那个。”
金硕珍遥遥望了一眼,只是回答:“不是。”
原本的话题忽然地断掉,新的话题又无心再续,两个人闭口不言地走了不多时,行过了这条街,孟晚就把食材交给了金硕珍。
“哥,我就不去宿舍了,大家才刚出道不久,被狗仔拍到就惨了。”她笑着说。
“孟晚……什么都别做。”
金硕珍的严肃是难得一见的,田柾国韧带拉伤时她见了一次,这次她又见着了。
“好。”她收敛了笑容,点了点头便转身走了。
其实孟晚觉得金硕珍高看了她,等她折返回去站在那辆车前时,她就明白了——她根本什么也做不了。
哪怕用记号笔在那辆红车上肆意妄为地胡乱画上一番,也透着一股无能。
哪怕在搬起石头准备砸向车身的那一刻,她眼前都会倏忽闪过田柾国欢心雀跃,宣布他要出道时的笑容。
于是上涌的血气迅速冷却,孟晚的脑子里除了田柾国,就只剩下两个字——
停下。
原本应该脱手而出的石头落在手里,擦着指腹,一阵火辣辣的疼。
快停下!
石头猛地坠了地。
孟晚喘着气,大梦初醒似的垂下头,看看因指甲断裂而不断往外渗血的手指,再抬头看看完好的车身,终究还是庆幸地笑出了声。
只要她再多行一步,田柾国的前途就可能完了。
孟晚到底转身走了,她自以为一切平安,却在次日清晨闯进了混乱不堪的练习室,一片狼藉里站着暴跳如雷的经纪人,还有摔在地上的田柾国。
“小兔崽子,你就是拿你这只手砸的我的车?”
什么。
他在说什么。
车怎么会被砸,怎么会关田柾国的事!
孟晚根本来不及思考这些该死的问题的答案。
她才发现自己是个无知无能的人,除了血rou之躯什么都没有。
她只有血rou之躯,她就真的只能靠这个来保护田柾国。
一个成年男人没有控制力度而随手挥出来的铁制品,砸在十六岁的骨骼上,到底是多疼呢。
孟晚不太记得了。
可那天所有的情景她明明一幕一幕都刻在脑子里:她拥着愣在原地的田柾国不停地发抖,攥住对方袖子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骨节泛白。
田柾国反应过来后惊慌失措地喊“浩范哥”,她就把没有血色的脸埋在田柾国的怀里。
衣物的阻隔能让她的声音变小一些,她想喊疼,可含糊不清的,支离破碎的,都是“田柾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