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丰收将内容投屏在电视机上。60寸的大屏幕上立刻铺满了OMEGA瘦削灰败的脸。那清晰得甚至能看见毛孔,以及淡青色眼圈底下的血管。他原本的长发被剪得极短,只剩下一些发尾支棱着翘起,并不服帖;像是刚哭过,眼角还残留着发红的泪痕。 一个年轻的BETA奋力将人群挡在身后,好像护花使者。谷丰收记得自己见过他,那是OMEGA协理会指派给凌衍之的义工。
他坐在轮椅上,就这样只带着一个义工,从医院的大门里笔直地出来,走进周围记者和围观人群的包围里,膝盖上架着自己的拐杖——养伤已经有月,渐渐能走了。众人像马蜂那样围着他,话筒和手机像它们尖锐的刺。 他垂着头,一言不发了一阵子,然后突然对着镜头擦净眼角。他脸上没有妆——在OMEGA化妆如今是一种流行的风chao下,这种素颜的美显然有极大的杀伤力;他对着镜头毫无保留地抬起脸,周围人都免不得吸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们想要见见我、听我怎么说。但OMEGA需要得到丈夫许可才能公开接受采访。在医院里躺着,等你们来找我对我来说很安全,即便被曝光也不是我的责任;但我不想影响其他病人和医生。”他条理清晰,不卑不亢,这很能赢得好感,“所以我就出来了,站在这里,说给所有人听。”他架起拐杖,支撑起身子,勉强站起来。“至于我的丈夫,我觉得他并不在乎我怎么想。或者说到现在才来在乎也太迟了。他不会来的。”他微微一笑,手指扣紧了衣衫的一角。
有人立刻提问:“他来看过你吗?私下里?不是法律会面意义上的,自从……事件发生以后?”
“没有。”凌衍之毫不犹豫地回答。
“你在医院里躺了一个多月了吧……他没有?”
“……我们在调解庭上见过一次。”
四周立刻爆开了一阵争先恐后混淆在一起的问话,而凌衍之只是微笑着把手掌攥成拳头,放在嘴边轻咳了两声。他掌握了对话的节奏,像个电影明星那样吸引人的眼光。“各位,我……在这里说话要冒相当的风险;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听我说。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想要借助媒体的力量向大家坦白,……”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起莫大勇气那样,拄着拐杖的一侧臂膀抖得厉害。但他似乎强迫自己这样站着,脸上的神情很坚定,有些恰到好处的决绝,好像要去独自挑战风车的堂吉诃德。他擅长表现出适当的脆弱与适当的坚强,让他看起来像是用钻石和泥混合筑起的,某种闪烁着光芒的拙劣雕像。
“我……应该对我腹中的孩子的死……负责。流产并不是坠楼导致的,而是因为我一直在违规服用抗孕药物。我不知道自己怀孕了……可能是因为耐药性。我不想怀孕,从来没有这个打算,虽然我知道这是OMEGA的义务但是……那不是我选的。如果我能选………………我会选不怀孕,不成为某种繁育的容器,不和不尊重我也不爱我的人结婚,不离开我的工作岗位。是的,繁衍可能是义务,但就像一个细胞不算是一个人,我一个人也不代表整个人类。我可以在别的地方实现我的社会价值来弥补,但是……”
远处陡然响起警笛声掩盖了他的话音;紧接着从街角的另一侧乌泱泱涌来一片绿色的人海,他们身上都别有OMEGA协会的绿色标识。黑色和绿色像两条浑浊的洪流涌入人群当中。人群sao动起来,相互推搡,有人想离开,有人想留下,有人想让出条道,也有人想将他们阻绝在外头。
“我没得选,但它是无辜的,所以我对一个可能的小生命的流逝很抱歉……因为它也没得选。这个时代烂透了但总要有人出来说真话。你知道吗?我在这说这些并不是为了认罪,否则我会在法庭上说的;而且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也并不恨我丈夫。我想要离婚是因为我厌恶自己,我痛恨这一切,而不是他。归根究底,不是他把我从楼上推下去的;把我从楼上推下去的是发现自己**在流血的绝望——”他的话音中断了。
镜头猛烈地晃动着,警察的黑衣和OMEGA协理会的绿衣在镜头前模糊失焦,交相融合。人群的尖叫突然爆发出来,抗议的,惊恐的,摆动的色块里一会垂下去出现地面,一会又猛地抬起来,那里头的缝隙晃动着,试图对焦上那张不同寻常的、平静的脸。
那视频里最后几秒钟,声音从几乎被淹没的人群当中传来:
“……在屏幕前的你们当中,一定有能明白我的……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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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爆炸般的效果,像蠕虫病毒一样席卷了网络。他是个OMEGA太可惜了,谷丰收卷着卷宗赶过去的时候心想,他也许是块从政的料。如果我们允许OMEGA参加竞选 ,他说不定来年就能当选。
老实说,他为什么会是个OMEGA?在OMEGA之前他是做什么的?好像是某个学院的研究员,他没仔细问过。OMEGA以前做过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手术完成得究竟如何,造体子宫植入融合度如何,那牵涉到繁衍的成功率;当然还有长相和身材,那类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