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很像他梦中的结婚场景。或者说,像姐姐给他描述过的那种童话:新娘总是罩着浑白的头纱,从豪华的车里被帅气的伴侣抱出,周围围绕着祝福的人群,闪光灯和掌声,每一张脸上都是笑容。
车的确是豪车,围观的人也足够热情;只是如今,他脸上罩着层叠的纱布,肿的青一块紫一块,被打得太难看了不能见人,金鳞子脱下外套替他挡在脑袋上,虽然也当真抱他下了车,但他一脸禁欲地公事公办,不像是结婚,倒像是看管一个行动不便的犯人。
但在梦里的情境中,一切都在朦胧的虚像底下变得梦幻而美丽。梦中的婚车里坐着的是姐姐,她穿着洁白的长纱裙,头发被一层层地盘起,珍珠的发箍衬得鸦鬓袭人。她笑起来好看极了,如珠如玉,而打开车门的是自己,低垂肩膊,任由她的笑容印在脸侧,洁白的手臂环过自己的脖颈。‘我来做姐姐的新郎,从此以后谁也不能再欺负你。’他听见自己说,手臂托起腿弯,姐姐轻得像一片纱做的羽毛。闪光灯连成一片刺眼的光海,只听得见欢呼声、掌声和口哨声。姐姐,你等等我。等我长大了,我来娶姐姐,我来保护你。我来给你这样的婚礼,我来做你梦里的那个人。
‘不行的,阿衍,’姐姐摸着他小小的脸蛋,轻声说,‘不行的。’
‘阿衍也有阿衍梦里的人,去找她吧,那时候,给她那样的婚礼,好好珍惜她。别让姐姐的悲剧,再发生在她身上了。’
她脸上厚厚的粉底像结块的斑驳那样gui裂脱落,露出底下青紫灰败的脸孔。她的脖颈开始枯朽,手臂开始腐烂,舌苔底下生出浮着一层白沫的血脓。他们打开了她的腹腔,叹了口气,早料到了似的相互摇头。‘梅尔斯氏症晚期,整个生殖系统都烂成脓水了。……啊,她还怀着孩子,真可惜……孩子也……’
凌衍之看着屏幕,那上面充斥着那时的他看不懂的数值曲线,全部泛着危险的红光。梅尔斯氏症是四级传染重症,虽然目前只有女人会感染,但谁也不能保证它会不会突然变异传染给男人。屏幕上穿着防护服的男人们围着她残留于世的躯壳忙碌着,远房的堂叔带着凌衍之来看她最后一眼。只能从隔离室的屏幕上看,那之后,就要把她直接送去高温焚化炉,以杜绝病毒再度传染。
姐姐死了。
那个男人的孩子也终于死了。他突然无不恶毒地心想,一点也不可惜,这大概是这疯狂脱轨的一切当中唯一的好事。
他鬼使神差地转头看了一眼彩超。那上面一直是一个朦胧的虚影,几乎看不见原本属于子宫的边界。但是他突然看见似乎有一个小小的手,似乎是刚刚长出了五指的形状,在仪器探测的翻腾中从脓血和溃烂的组织当中露出一角。那像是一个魔爪,从血里长出了的诅咒,直直地印入他心底,带着哭腔尖叫着抓挠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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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现在,命轮倒转,鬼使神差,一切都像是那只魔爪的诅咒。他没有成为新郎,反而越来越像是走上了当初的姐姐的老路;时而看着镜子,觉得自己连长相也和姐姐愈发相似了。留起长发来的时候,他下意识便模仿姐姐当初的发型,把两侧的发尾弄得略略弯曲,扎起发辫时在鬓边留下看似随意地一绺下来。而如今,他连脸上的青紫瘢痕都和姐姐当年归家时弄得如出一辙。他好像完全地成为了姐姐,被人乖顺地从车上抱下来,享受着四周人们艳羡嫉妒的眼神,轻易地便错付了一生。
突然哗地一下,头顶的风衣被揭开,像猛地被掀开了罩头,周围的光刺进眼里。“你没在里面哭吧?”金鳞子嫌弃地问,他将那件昂贵的风衣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
“我没有哭。”凌衍之辩解,但金鳞子不去理他,“你有几天没洗头了?脏死了。从拘留所回来你换衣服了吗?……给你开了特护的病房,东西都搬过去了,我让人叫你那个义工来了,让他带你好好消毒……”他皱着眉,看了看自己周身,“反正这一身衣服都要扔掉。”
“那还真是对不起你。”凌衍之嘟囔,他下意识地嗅了嗅自己身上。似乎的确……不太好闻。但隐隐有古龙水的味道,混着医院的消毒水的气息。那是金鳞子的味道。
“一套衣服而已。”
“你是认真的吗?”
“衣服?没必要,我有几十件同款。”
“我是说,你觉得我能行?凭什么?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金鳞子看了看他。
“你是个OMEGA。”
“我是个OMEGA,显而易见,哈?”
“所以你太在意自己失去了什么,却不知道自己拥有什么。”金鳞子指了指自己办公区域的窗子,那隔光降温的玻璃面从隐蔽外界的模式变成正常普通的透明玻璃,从那能看见底下簇拥在一起久久不愿离去的人群。“你知道他们在等什么吗?”
“等一个话题热度,一条爆炸新闻?”
“那就给他们一个话题,一条新闻。”
凌衍之看了一会儿那些人黑黢黢的头顶,金鳞子的助理来报告说张晨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