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面团回天乏术,野村准备培育新的酵母。庙里世代相传的技艺不用工业酵母,第一代的多喜子,就是从面粉里原有的菌培育起来的。
并不是面粉加水一混,就能养出活跃的酵母。面粉里的菌种会因为工厂加工而死亡,所以使用的面粉越原生态越好;而即使避过人类的铁手,酵母菌还要跟面粉里其他杂菌争夺生存资源,打输了全体团灭是常有的事。因此酵母养成困难重重,技艺是一方面,运气也是关键。
野村和俞家宝看着眼前的面粉和水,神色肃穆。
俞家宝:“师父,我们开始吧。我可以做啥啊?”
“你躲远点,在一边加油就行。”
俞家宝老大没趣,只好在旁边观摩。看了一会儿,他就着了迷。
野村敲经念佛时像个二流子,做面包却像个真正的高僧,气态安闲,神色内敛却有很强的感染力。他的动作轻柔而利落,看着他的大手掌拂过泥浆般的面糊,俞家宝感到那双手在轻拍自己的脑袋似的,有舒适之极的安抚感。
俞家宝暗想,光是看师父赏心悦目的动作,人的烦恼就会变得微不足道吧。师父讲的佛理没有启发到他,可手作时的专注和行云流水,却让他内心平静。他受到了感动,觉得可以原谅电吉他对他的伤害了。
“宝君,给我取水去。”
“嗨。”
俞家宝在水缸边找了好一阵子,没看见竹舀子,突然想起了,前几天收拾作坊时,发现水缸上飘着很多面疙瘩,就顺手舀了出来,放在了木架子上,忘了清理。
找到竹舀时,面疙瘩居然涨成了小小的面团。
野村放近鼻端嗅了嗅,转头看向俞家宝,惊异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俞家宝:“面疙瘩。”
野村脸露笑容,大力拍打他的肩道:“不对,这是多喜子还魂,回来找我啦!”
俞家宝被打得连连叫疼:“哎呦小力点,师父你能不能别老说这种话,怪瘆人的。”
竹舀里的酵母菌居然没死光,或许因为水温极低,在饱含水分的面疙瘩里,酵母进入了冬眠。这些酵母养了许多年,非常坚韧,在没有喂食和保护的恶劣环境里,奇迹般幸存了下来。只不过这点酵母菌太少,能不能繁殖培育成功,还是未知数。
野村念了句佛号,“多喜子,别急,我来喂你了。”他深情地把小面团揉进少量的面粉和水,然后装进一个煮过的玻璃瓶里。
“第一次不能喂太多。”
“这样就成了吗?”
“嗯,我们的责任到底为止。这是多喜子的战场,生死有命,剩下的要看她自己能不能迈过这个坎了。”
这罐面团放在作坊的桌子上,俞家宝每隔两三个小时,就去观察进展。过了两天,面团只有少许的气泡,一点膨胀的迹象都没有。俞家宝失望得很,心想多喜子就算没死,也是苟延残喘了吧。
到了第三天傍晚,面团突然长高,几个小时就涨了一倍多。俞家宝高兴得跳起来:“师父,面团活了!”
野村看了看,泼冷水道:“这不是酵母菌,是其他杂菌在大量繁殖和呼吸。”
“那怎么办?”俞家宝紧张道:“这些杂鱼会不会把多喜子弄死?”
“优胜劣汰,顺其自然。”
俞家宝想要骂街,自然个球!难怪野村说酵母难养活,他这吊儿郎当的样子,怕是野猪也会养死!俞家宝认为不能靠师父,于是上网找了很多关于酵母菌的知识。酵母在20多度是最活跃的,他用棉布做了保温罩,把玻璃瓶捂起来。白天他像“孟母三迁”一样,给瓶子挪了好几个温暖的地方,晚上怕酵母冷,就把她抱进自己的棉被里捂着。他学到了酵母喜欢酸性环境,偷了厨房的醋,搅了半勺子进面团里。他还模仿烘培师在玻璃上做记号,每两小时观察酵母的涨势,就像他给阿佑量身高一样。
野村看他忙得团团转,也不阻止,只是微笑旁观。
有一天吃晚餐时,野村给俞家宝倒了杯啤酒,道:“宝君天天伺候面团,不觉厌烦?”
“不烦啊。师父,今儿中午面团落下去了,是不是杂菌都死了?”
野村没有回答,看着他漆黑的眼睛反问:
“你喜欢做面包吗?”
俞家宝怔了怔:“我……不算吧。我有什么就干什么,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啊,宝君没有很喜欢做一件事,做不成就特别难受的经历?”
俞家宝摇摇头:“师父,你是说理想吗,我没啥理想,上学时就想快点毕业,毕业了就想快点赚钱,赚钱了就想着不知道还能赚多久。上班琢磨怎样在最短时间剥好咸蛋、给豆子去皮、扒核桃,其他的事根本没功夫想。本来打算来日本学做点心,结果还是一事无成。”
野村点点头:“宝君不必妄自菲薄,随波逐流是普遍的状况,能为理想而工作的人,本来是少数。踏踏实实做好眼前的事,把生活纳入可控的轨道上,是大部分人唯一能为自己尽到的责任。”他拿起杯子,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