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日月长,俞家宝没别的消遣,每天都待在作坊里揉面团。从一开始的玩泥巴,终于进化到可以把低水量和高水量的面都糅合成团。
他认识到面团并没有标准水量,有的面包要求柔软和涨发得高,所以水量大,质地如婴儿肌肤;有的面包要有密度,就得少放水。无论哪种面团,面包师都要掌控自如。
野村偶尔会来旁观他作业,但从不出声指点。
俞家宝觉得自己学有所成了,心痒痒道:“师父,我做的面包可以烤了吧?再吃烙饼就要吐了。”
野村笑眯眯:“你要烤面包吗?好。生炉子要时间,你去磨坊把面粉抬回来吧。”
俞家宝听话地下了山。
磨坊就在小麦田边上,从寺庙的台阶下到盘山路,走十几分钟便能看见大片的麦苗,在冰天雪地里青翠欲滴。他小心翼翼地踏进麦田,刚走几步,有人喝住了他。
俞家宝转头,只见一个满脸虬髯的农民大叔横眉竖眼,嘴里飙出一串日语。
俞家宝被大叔的气势一震,日语更是说得磕磕绊绊,好不容易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并说明来意。大叔听他不谙日语,脸色不善,也不多话,直接举起了镰刀。
俞家宝吓得倒退两步,双手高举,词汇有限,只能胡乱道:“对不起对不起……咦,我做错什么了?”
大叔咧开大嘴一笑,把镰刀放他手里,作了一个锄草的姿势。俞家宝看了看大叔威猛的脸,决定乖乖干活为妙,抓紧镰刀,蹲下I身来,对着草使劲一挥。草开了个口,却还直直挺立,再一挥,镰刀插进自己球鞋里。
俞家宝伸了伸舌头,可怜巴巴地看着大叔。大叔叹了口气,只好弯下腰,握着他的手,教他镰刀怎么使劲、从哪个角度切入。野草坚韧,俞家宝练了好久,终于一刀切下三根草,正想向大叔炫耀,却见大叔张嘴骂道:“巴嘎,那是我种的紫苏!”
俞家宝冷汗直流,收摄心神。他在麦田一待就是五六个小时,双手冻得毫无知觉,等他感到疼痛时,发现双手布满了被野草割破的小创口。
他就知道自己上了贼船。野村那混蛋说要把做面包的绝活传授给他,结果天天屁声不出、啥事不干,除了提供面粉和水之外,完全的不作为。啊不,现在连小麦都要俞家宝自己种了,所以他是买面粉的钱都掏不出来,要把自己当壮劳力卖给农民大叔?
这大叔名叫成川文,不笑的时候脸如悍匪,一笑就更让人颤栗。俞家宝不敢偷懒,生怕成川大叔一生气把镰刀直接捅他头上。干完活后,俞家宝腰都挺不直了,成川大叔给他倒了一大杯茶,然后指了指今天的酬劳——三大袋面粉。
俞家宝直接瘫倒在地。
40公斤的面粉装在棉布袋里,摞在俞家宝单薄的后背。成川大叔拿来一条麻绳,把面粉袋五花大绑在俞家宝身上,于是他就更像一只驴子了。他迈开蹄子走几步,成川喊道:“等等。”
成川转身到仓库,回来时两手抱了一个长长的事物。这事物团团包在油纸里,透过薄纸可以看见褐红色的表面。俞家宝差点哭出来,是rou,是大火腿!
成川露出惊悚的笑,说道:“小子太瘦了,多吃rou,有力气干活!”
俞家宝感激涕零:“多谢了欧吉桑,我会干巴爹的。”
俞家宝背着面粉和火腿,一步一脚印地走在盘山公路上。从蜿蜒的山势可以看见临近小镇的全貌。他去过镇里几次,这小村镇跟日本许多不发达的郊区一样,几乎成了老人国。年轻人和壮劳力都去大城市打拼了,乡里搬抬扛顶的,都是Jing神矍铄的白发老人。
村镇里有很多空置的房子和无人耕作的土地,因此被日本人称为“空心村”。这些地产不但租金廉宜,当地政府甚至还分派补贴金给开荒的新居民,只是大势所趋,依然很少青年人回流到镇里。
俞家宝眺望白雪覆盖下秀丽而荒废的土地,心想,庙里生计萧条,也不能全怪师父业务能力不强。按这趋势,乡民走的走,死的死,等所有人都埋葬在这雪地之下,这里很快便恢复为荒山野林吧。
他不由得升起“人如鸿毛”的感慨。
野村已经把石窑点着,四周的雪被清扫一旁,石窑像是院子里的神龛,蓄着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光。俞家宝的心提了起来,这是他第一次烤面包,一定不要搞砸了。
他双脚酸疼无比,还是站到作坊里,沉下心来,开始混合面粉和水。手上的伤口接触到水,尖细地疼,检查之下才发现双手的小创口密密麻麻,指掌没有半寸好皮肤,再加上身体疲累,简直一刻都熬不住。他的手指一使劲,便如无数蚂蚁啮咬,难受得脑壳发麻。他一面在肚子里痛骂野村和成川,一面无奈地继续手上的作业。
为了减少痛苦,他只能百分百专注在双手上,加倍快捷地拢合面团。搓揉配合摔打,竟然效率奇高,很顺畅就把面揉好了。
俞家宝看着自己的手掌,恍然想道,之前揉面只顾虑手的动作,可无论怎么警惕都不会像师父那样游刃有余,那是由于自己的手感退化。而现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