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去的两天,俞家宝的早餐和午餐都在拼命消灭这几个面包。前面两顿他还能当馒头吃,后来实在咽不下了,只能泡味增汤里,一点点抿进去。
在寒冷静寂的小庙,像鱼一样啄食泡软的面包,俞家宝不禁潸然泪下。每个人或多或少尝试过失败的滋味,但真正要吃掉失败时,才知道这有多大块、多干瘪、多难啃,需要多强的心志……
听说旧时代的学徒,都是给师父擦地洗衣端尿盆,要学本领,得自己眼明手快在旁边窥看,休想师父做PPT给你讲课;无奈野村的路子根本看不明白。这几天师父确实勤快了好多,时常出入作坊,制作主面团,根据气温变化给面团加棉布,烧暖炉,或者放下帘子遮阳,但大部分时间都是巡视一轮,然后心领神会就走了。
俞家宝恨不得把师父的内心OS提取出来,画个框放在他的秃头边上。他认为师父就是半吊子禅学和文艺中年男的结合体,靶心永远是虚空的,即使把他的内心话外放,搞不好就是“野猫把咸鱼扔进井里了”这一类的吧。
他更忐忑的是,师父做面包的架势完全就是脱离文明世界的,他做过五星级酒店,知道商业化的Cao作是怎样运行,就师父这种不惜时间、没有规划的做法,根本连“职业”都不算,其实就是以卖面包为名,向群众收取捐款为实?
说白了,就是化缘。
俞家宝脑补自己剃了个油光锃亮的头,跟在师父后头说:“与佛方便,便是与自己方便,施主买面包吗,开过光的……”
正胡思乱想,野村唤了他一声:“宝君。”
俞家宝如梦方醒,应道:“诶,师父。”
“你下午到山下,跟桂月桑要油纸。”桂月桑就是比卡丘老太太,在山下开着一家民宿,这乡镇偏僻之极,哪里有顾客?所以她才有那么多时间照顾庙里吧。
野村又说:“今儿田中老头子会做乌冬面,你去他家尝尝。”说完,他从袋子里掏出几张纸。
俞家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钱?野村笑道:“面包不想吃,喂鲤鱼好了。田中家的乌冬面,在四国可是第七好吃的啊。”
俞家宝合掌感谢,拿过了钱,心想第七好吃到底是怎么排行出来的?但不管乌冬面好不好,他对师父的体贴大为感激,暗中筹谋了后路:不行的话,还是去名古屋打工供养师父吧,总比面包化缘靠谱。
这乡镇没有商店街。一条3米宽的小河川在中心流过,沿着溪流两边民居商店混杂,简朴而疏朗。唯一堪称为中心的,是河川最大的一座桥,桥边有个红色的邮筒,邮筒边上是个供奉稻荷的小神社。神社前有两个狐狸雕像,狐狸的鼻子指着的前方,就是镇里仅有的电影院。
俞家宝走过冷清清的电影院,转过街角,就找到了田中乌冬面店。这乡镇里的人做买卖都很佛系,乌冬面店他经过两三次,从没开过门。店里两张小桌,不出所料空荡荡的,店后面的料理台却飘散出迷人的蒸汽。
俞家宝馋虫大起,用蹩脚的日语立即要了一碗面。田中小眼睛矮个子,逢人都笑,咧着嘴应了。
俞家宝也不清楚自己要了什么,面端上来时一看,就是一碗清清白白的面,连葱都没有。用筷子沾了沾汤放嘴里,啊,果然,是白开水。
田中给了他一碟酱油,示意他愿意的话,可以蘸着吃。俞家宝又用筷子试了试酱油,是最普通不过的酱油,没有反转。
他被自己做的面包折磨了两天,现在吃什么都不挑了。夹起面条一吸,扁细的乌冬面就滑溜地吸进嘴里。俞家宝吃了一惊,他还从未吃过这种口感的面条,滑而充满弹性,却很柔软,嚼咀得毫不费劲。面条没什么调味,只有非常纯净的粮食清香,余味清爽。
他对好吃食物的感受就是吃香的喝辣的,**腾腾,滋味浓厚;淡出乌来的食物怎么会好吃?这实在超出他的饮食认知了。此刻他只能想到小麦地的白雪,慢慢地融化、融化,吸进了泥土里。
他感怀地喊道:“欧吉桑,乌冬太好吃了!”
田中非常高兴,连连鞠躬。俞家宝又问:“欧吉桑今天做了好多乌冬?”蒸汽后面,露出了满满的一屉屉的面条。
田中:“今天是特别的日子啊。”
特别的日子?日本有好多祭典和宗教节日,俞家宝从来搞不明白,索性就道声多摩,付钱走人。
走去桂月桑的房子途中,他发现镇子里确实热闹了些,鲜见地来了不少外地人,有戴着八副耳钉的青年,三五成群的中年妇女,也有穿着庄重的城里中产。
桂月桑的院子里停着一辆尼桑,一辆捷豹。这里很少有汽车,更少有住客,眼见老太太上下忙活,俞家宝道:“今天有客人啊,真好。”
桂月笑着:“是的,今天是特别的日子嘛。”她把油纸和一罐自己熬的番茄酱交给了俞家宝。
特别的日子?今天用钱买了一碗面,确实蛮特别的,他已经好几个月没摸过“钱”这种东西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
“宝君怎么不知道,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