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家宝回到庙里,净了手脸,剪了指甲,仔细地擦拭桌子,然后把多喜子拿出来。
经过三年的培养,这个酵母的味道变得更香醇,看着光泽柔润的肌理,俞家宝眼里都是喜爱。
多喜子极其柔韧,拉扯起一角绕地球两圈都不带断的,一般人手陷进去后,几乎不可能全身而退,势必黏黏乎乎,尘缘难尽。俞家宝那长着伤疤的大手环转合拢,多喜子就成了光滑的半球,双手干干爽爽,跟刚洗完一样。
喂食后,多喜子会经历一次大蓬发,膨胀到最高处时,大部分的老面被切割出来,用来发酵新的面团。
一个制作周期开始了。等俞家宝把大水缸清洗一遍,添上新的水,野村师父便背着手,晃晃悠悠地走进来。
庙里没有时钟,安排事宜,全靠规律和习惯。不知道从哪一天起,俞家宝不再问“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可以”这种问题——反正问了师父也不答。他已经合上了师父的节奏,两人无需语言和约定,自有默契。
这种默契也延伸到多喜子和庙里的其他事物上。小庙并不与山下世俗隔绝,俞家宝还是常常溜下去吃rou看电影,野村也照样背着电吉他到处演出,可他们的生活大体是简单的。像一个圆锥,生活可以宽阔,也可以窄小,但都有着同样的中轴。这个中轴就是庙里悠悠的时光,晨钟暮鼓,喃喃的诵经、苏铁树黄绒绒的果实、白米饭和鲷鱼干,是多喜子的呼吸和蓬发,夜猫踏过的月光。
俞家宝哪儿哪儿都没有着落的人生,攀住了这个中轴,有了落脚处。
师父虽然热爱西方乐队,但本人几乎生活在昭和时代中期,平时看看报纸、下下围棋,与朋友联通还靠提笔写信。他生活简便,要求宽松,唯一需要俞家宝为他做的,就是每周一次的剃头。
俞家宝用热毛巾给师父擦了擦秃脑袋:“日本和尚不是不用剃毛吗,师父你留个脏辫吧,在台上甩啊甩,多帅!”
“剃了好,清爽。”
俞家宝完全想象不出光头和尚在舞台上燥起来的样子,央道:“师父,下次你演出的时候,带我去玩呗。”
野村和蔼一笑:“不行,你留在庙里看家,乖~”
俞家宝就知道是这个答案。他早就想明白,野村师父收他为徒,当然不是看中他天纵英才,而是为了能无拘无束地出去浪。野村的烂乐队压根儿赚不了几个钱,主要凭卖面包维持生计,以庙里一周做两次面包的频率,他出去演出总是瞻前顾后;现在有了俞家宝勤奋持家,他还不跟脱缰野马一样,能跑多远跑多远?俞家宝想抱马腿,没门!
他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休想离开这穷乡老林了。
野村看穿了他的心事,哄道:“宝君要是无聊,可去桂月桑家帮忙几日,民宿人来人往,女生不少,宝君必定能交到朋友。”
俞家宝啧了一声,人来人往个屁!那房子狗比人还多。野村不但自己出去玩儿,还想把他卖给桂月桑当壮劳力,他才不上当。
第二天,他出现在桂月桑的民宿门口。
当然不是为了泡妞撩男,也不是为了挣零花钱。桂月家的一只狗死了。
在北京死了只狗,最多交给殡葬机构火化,然后葬宠物墓地里。但这里的老头老太把宠物当最亲密的家人,猫狗鸟鼠过世后,都要交给和尚念经超度,再葬到后山里。
为动物超度有点不像话,只是庙里收益不佳,香客上门哪里有拒绝的道理?野村只好善哉善哉,众生平等,不分六界,价格统一。唯一的问题是,俞家宝得下山去背尸。
他听说日本是有“背尸人”这个职业的,专门把死人从公寓驮上殡仪车,以免吓坏邻居。比起背死人,背猫狗毕竟好受得多,他没什么可抱怨的。
不过这只大狗死得也太零碎了!桂月桑抹眼泪说,是在路旁被黑熊袭击的,肚子被剥开,还没被吃掉,就被砍竹子的乡民发现了。
俞家宝一脸为难:“欧巴桑,节哀顺变啊,狗太郎会上西天的。问题是我怎么弄上去,这一路走一路漏,到庙里剩个壳儿了吧。”
桂月桑二话不说,给他拿了针线和手套。俞家宝长叹一声,只好接过家伙什,当临时入殓师了。
俞家宝拿着针线,手有点发抖。他咬咬牙,手伸向那血rou模糊的躯体时,有人在后面说:“害怕吗?让我来吧。”
转头,说话的是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女人。漆黑的齐耳短发,眼睛细长而明亮,五官小巧玲珑,日式豆nai女子,长相清淡无害。她果断地伸手道:“请给我。”拿过针线,利落地把内脏收拾进腹腔里,专注地缝合起来,尸身上的血ye也被仔细擦洗,纠结的毛团被剪掉。
俞家宝对她的灵巧和心理素质佩服之极,“您是做这个的吗?”他不知道入殓师怎么说:“收拾尸体的?”
“这么说好像也没错诶。”她脱下手套,用酒Jing棉擦干净手,和俞家宝双手合十对狗太郎拜了拜。
然后她从手提包里拿出名片,递给俞家宝:“我们见过几次了,你是庙里的面包师吧。我叫长濑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