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濑信子的“葫芦”坐落在本町一个狭隘的小街。此前汽车行经繁华大道,到处可见夸张的霓虹招牌,可这条道的店面就素净多了,商店的招牌都是变色龙级别的,必须在白墙树影间仔细搜寻才露出真身。
小街的中段有一家格外明亮的店,墙壁都换成大片落地玻璃,店里光线充足,一目了然。俞家宝不由得被这店吸引,目光搜寻招牌。突然,路灯亮了,商店的墙外也亮起了射灯,一行字宿命似的在特定的时刻显出原形。
Kurakura。
俞家宝:“くらくら,是头晕的意思吗?”
“嗯,喝了酒之后晕乎乎的状态——这家店的老板是个酒鬼。”
“好玩儿。不过这店不像卖酒的。”
“Kurakura是一家非常出色的面包店,在日本能排到前两三名哦。”
俞家宝觉得好笑,日本人酷爱排名,他实在搞不清第三或第七好吃到底是怎么评选出来的。但长濑信子大加赞赏的店,势必很牛I逼吧。他更是好奇,走近看,店里有两三排木桌子,疏疏朗朗地摆放着几个大面包,不像面包店,更像史前文物博物馆。大概是因为到了这时间,面包大都卖完了。
他太贴近玻璃,说话时在明净的玻璃上呼出了一片水汽,玩心忽起,在水汽里画了个箭头,直直指向桌子上的“文物”。笑道:“做得蛮漂亮。但火不够,还能烤得重一点。”
砰砰,有人在他旁边敲了敲玻璃。俞家宝吓了一跳,后退了两步。定睛一看,是个面目俊雅的男子,头发衬衣都一丝不苟,表情也很严肃。
“打扰了,请让一让。”他拿出手绢,沉着脸把箭头和白汽擦拭干净。
长濑招呼道:“清水桑,晚上好啊。”
清水浦一嘴角一牵,优雅地微微弯身,“晚上好,听说长濑桑去高知了,在新店开业前出去玩,可真悠闲啊。”
“嗨,我可是比清水桑还要无趣的工作狂哦,我去那里找宝贝了。”
“找到了?”
长濑走过去牵着俞家宝的臂膀,笑得欢快:“找到啦,这就是!”
清水打量俞家宝,疑惑的眼神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到沉稳克制的模样。俞家宝捕捉到了那眼神,觉得怪不自在的。
暗想自己的形象:脑袋上的寸头是师父大刀阔斧剪的,身上灰不拉叽的T恤没型没款,松松垮垮罩身上,宽松的僧裤被约束进皮卡丘袜子里,脚下是发黄的白布鞋。
乡村青年来大城市,都会讲究地换一套体面的衣服,俞家宝自知这随随便便的样子,在严谨的日本人看来不是寒酸,而是傲慢无礼。
清水:“你也做面包?远远看一眼就能给出意见,想必是大家了。”这话明显在讽刺俞家宝。
“失礼了,嗯,我也做面包的。”
要俞家宝还是三年前那毛头小子,后面肯定还要加上一句“这关您屁事?”,但他现在只在心里默默竖中指。他是个无证盲流,不想惹事。
清水却皱眉:“外国人?”
长濑乘机介绍道:“这位是清水浦一,Kurakura的首席面包师。俞桑是个中国人,年纪轻轻就是个了不起的面包师。”
“哦,”清水讥诮一笑:“我想长濑桑更了不起呢,什么地儿都能找到奇怪的宝贝。果然女性的触觉非同一般,祝你们合作愉快,失陪了。”说完他转身走进玻璃门里。
长濑“啧”了一声,俞家宝朝他的后背做了个鬼脸。“这位大哥脑子没有问题吧,我得罪他了?”
“跟你没关系,这个社会稍有能力的男人都被惯坏了。清水桑的脑子没问题,毋宁说他非常聪明,就是因为他的路太顺利,所以只会一板一眼往前耕耘,完全看不见周围的杂草怎样挣扎生存。俞桑不用理他,我们把晚餐做好了,让他看到你的实力就好了。”
“啊?什么晚餐?”
长濑一笑:“俞桑反正不打算马上回去,那就多留两天,后天晚上餐厅做开业前的招待晚餐,请了业内的前辈们来吃饭。晚餐的面包,就拜托你了。”
“不是,信子姐……”
“答应我啦,”长濑拉着他的手,“野村师父还有四天才回去,来得及。”
“不行,时间太紧了,万一赶不回去,师父铁定揍我屁股。而且我只会用多喜子做面包,其他的酵母用不来。”
“那就用你的酵母好了,”她变魔术一样从车里拿出一个玻璃盒,里面装的美丽光润的面团,一看就是他亲爱的多喜子,“这是野村师父给我的。他不答应出来帮我,但给了我一小块祖传酵母,供我随意使用。与其交给别人,当然是俞桑来做更好啦。”
盒子交到俞家宝手里,他只能接过。咦,怎么觉得自己落入了不得了的陷阱呢?
他本来只是来大阪寄封信,结果成了一家法餐厅的空降面包师。当他踏进Kurakura的烘培坊时,脑壳儿都在冒黑烟。
葫芦餐厅为了节省空间和房租,所以没有购置多少专业烘培设备,长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