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黑熊冬眠,他想起了一次对话。不知道是谁提起的茬,大家说起了冬天山里有什么好吃的。种麦的成田大叔说,“冬天山里的宝藏,就是熊rou啊。十几年前,一到冬天,男人就去找熊冬眠的洞xue。挖开土和草,那家伙睡得死死的,要绑也可以,直接给一枪也可以,捡栗子一样就把大熊扛回家。”
“胡说八道,”另一个镇民说,“黑熊冬眠的时候,只要有动静,会立刻跳起来,随便你拿着枪,还是刀子,都会被它反击。到时候,你就成人家的晚餐啦。”
俞家宝好奇道:“黑熊吃人吗?”
“吃啊,”大家异口同声,“尤其是家宝那么嫩的,一定要好好享用呢。”
俞家宝只当笑话听。但此时他满脑子都是黑熊庞大的身躯,尖利的爪子和撕裂整条狗的力量。
按理说,在这么大的山林里遇见没冬眠的黑熊,概率奇低;但这是阿佑啊!别人在城里最多碰个耗子、踩个狗屎,这小子拐角遇见蝙蝠,低头捡个刺猬,整个街区对他来说就是没围栏的动物园!来到黑熊大爷的地盘,阿佑要不遇见三五只的,才真是怪事呢。
他唇干舌燥,温热的汗水流过脸颊,还没到下颌就变成冷汗。抬手抹了抹,鼻子和脸颊都是麻的。太冷了!这么个破天气,黑熊大爷应该窝在山洞里,磨爪子也好,做梦发呆也好,不会出来吃人吧?
他一急,大声嚷道:“阿佑你他妈在哪儿?”
声音远远飘散到雪林各处,下一秒,左边传来了“嗷呜”、“嗷呜”的吼叫声。
俞家宝的心跳停止了。阿佑漫无声息,黑熊大爷却回答了他。这里的黑熊大爷——会中文?!
广袤无际的雪地反射着阳光。雪已经停了,她蹒跚着往前跑,对着雪地喊:“你好吗?”,顿了顿,她又喊:“我很好。”
整个电影院只有阿佑一个人,静静地看着蒙了灰一样的银幕。一声声的“你好吗?我很好”波浪似的在空空的电影院荡开,又聚了回来,无休无止,没有回应,因为想念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电影快到结尾,阿佑本来想看电影缓解心情,结果这是一场失之交臂的爱情。
他从电影院走出来,踱步到对面的红邮筒,拍了拍上面的雪,就像给孩子拂去头发上的土。大雪慢镜头一样飘落,跟电影的情景融为一体,简直像电影里小樽的冬天延续到现实。
阿佑才不想活在文艺片里。
他千里跋涉来到这儿,到底为了什么?万般周折的重逢,难道就是为了喊一句“你好吗,我很好”?
他对俞家宝的鲁莽愤怒极了,可也醒悟到,那次露台上的窥视已经为今日的困境写好了剧本,两人终究在劫难逃。俞家宝问他“想不想看正面”,他到现在才解开这字谜;他想!不但想,在窗帘的缝隙看着俞家宝靠向常北望时,他脑子里早就看清楚俞家宝的脸。
脸上是俞家宝从未给过他的感情,深深的迷恋和爱,都扑向常北望去了。而今,他不得不承认,他感觉到的恶心,并不在于两人偷摸摸的私情,而是因为这样的感情并不属于他。
这事给他带来巨大的痛苦,痛苦被突如其来的性觉醒包裹,性觉醒又被“男人的成长和责任”所包裹,一层叠一层,以致连他自己都看不见其内核。
他能理解俞家宝的怂和挣扎,同性恋,阿佑自己都不确定他是否能喜欢男人。同性,异性,对他来说统统都是话语而已。他唯一清楚的是,在性还没有在他身上显形,在他还没有能力作为一个男人去获取爱情时,他已经爱着一个人。
这是早于性I冲动,早于抚摸、插I入的欲I望产生的爱,是所有感受的原初。俞家宝有什么资格用“gay”来质疑他,用耍流氓来吓唬他?!
阿佑踩着咔吱咔吱的雪,又是生气,又是担忧。万一俞家宝这脑子冒泡泡的**真不接受他,怎么办?他是要打一架,还是床上见真章?
正想得入神,有人在马路对面跟他打招呼。“桂月桑,”阿佑喊道,“这么个大冷天,出来遛狗呢?”
桂月桑扯着大嗓门,“我在等老头子,他进山挖竹笋了。”
“竹笋好吃啊,”阿佑应了一句,便走进山门里。抬头看铅色的天空、纷飞的大雪花,暗想,竹笋再好吃,这么个破天进山也真够馋的。
雪花从铅色的天空落下,穿过光秃秃的树枝,落在俞家宝的眼睫毛上。眨一眨眼,雪化成水,顺着眼角流下来。黑熊让人胆颤心惊的吼叫在耳边萦绕不去,他轻轻移动脚步,想要把声息降到最低,然后在稍远的地方夺路狂奔。
砰——枪响了。俞家宝心头大震,血ye冲到脑袋,头发都要竖起来。不错眼地看着枪声响处,一个黑影越跑越近,转眼奔到俞家宝跟前。
俞家宝看清楚了,不是阿佑,是桂月的丈夫山雄桑。“欧吉桑!”他招呼道。山雄急喊,“家宝快跑,熊来了!”
前方咔哧咔哧声不断,黑色的枝桠和白色的积雪之间,冒现了一速度奇快的野兽。
俞家宝张大嘴巴,“黑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