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
一股滔天的压抑突然席卷了楚阑夕全身,他一时只觉得痛,闷痛,活像有人从他的头顶开了个口,生生地灌入滚烫的水银,连同脑浆一齐沸腾成一锅;又仿佛胸膛里混混沌沌蹦跶了许久的那一个忽地成了个毛线团,被“世事”这一只猫叼住了线头,一寸寸滚动着抽离,誓要叫他把这世间的锥心剜骨都尝上一个遍。
——可是,他究竟为什么会疼啊?
有什么“啪嗒”一声掉在衣袖上,晕开一圈墨色。
楚阑夕听见自己的声音出奇地平静,那一瞬间他甚至分不清是自己在说话,还是盘踞在他识海里的楚字在说话。
晚秋的蟋蟀颤抖的哀鸣,而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没什么需要带的话了。古兄若真见着兄长,便和他说……”
楚阑夕顿了一下,接着道:“请古兄同他说,阿章一切都好。”
——究竟为什么,他会梦到那些故事,又来到这里,面对这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前尘往事、梦中因果。
蝶梦庄生、庄周梦蝶。
记忆如同一片沉浮的舢板,于此刻被彻底淹没。楚阑夕眼中的世界,无数画面的碎片汹涌而来,陌生而又熟悉。
混沌中,他听见楚字的告别。
【保重。】
【楚兄?楚兄?】
——又只有自己了……
楚字曾说过的话一句句在楚阑夕耳边划过。
——我不是楚字,但你可以这么称呼我。
——为什么叫楚字?不记得了。
——欲寄西江题叶字,流不到、五亭前……
“……东池始有荷新绿,尚小如钱。”
“……问何日藕……几时莲……”
忆魄当真是个神奇的东西,他似乎在一瞬间有了兄长,有了至交好友,有了许多曾经的那个乖小孩躲在发霉的角落才敢偷偷地幻想拥有的东西。
——就算是假的,他也信了。
楚阑夕抿唇。
“你安好个屁!”古不饥一巴掌迷迷糊糊地一巴掌捶在桌子上,“你瞧你……”
“就是一切都好。”楚阑夕语气坚决地打断了古不饥。
——就是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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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阁的火烧了一夜。所幸三面临湖,并未殃及许多。孟浮生的自焚了,但这并不能使黎氏夫妇的悲痛减轻多少,更不能叫已逝之人死而复生。]
[顾道一行人站在诺大的灵堂上,黑漆的棺木里躺着一副破碎的、曾经很漂亮的躯壳。]
[灵堂上人来人往,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悲色,黎府关了大门,黎员外夫妇谁也不见。]
[他们要留下女儿最后的体面。]
[几人麻木地站在那里,期许得到些什么回应,哪怕黎夫人的一顿拳脚相向——可是世界好像将他们遗忘了。]
[“奴婢早就该想明白的,为什么小姐突然要把我们都赶走……小姐早就知道的、早就知道的对不对……她是故意把我们都赶走的……”]
[他们浑浑噩噩地看着那个不知叫碎玉还是叫什么玉的年轻丫鬟几近哭晕在灵堂门口,浑浑噩噩地告辞离开,浑浑噩噩地走过黎府门前同样悲伤得几近昏厥的年轻妇人身边。]
[她长相憨厚的丈夫在一旁笨拙地试图安慰,却急出满头大汗想不出一句能劝慰妻子的话。]
[顾道回头望向黎府的一侧。半个多月前来的时候,那里有一座傍水的三层阁楼,Jing致非常雕梁画栋,有个喜欢穿红衣的女孩倚在窗阑边贵妃榻上弹琴,说话时会高高地挑起眉梢,分外的生气淋漓,纵马恣意。]
[现在,那袭红衣没了。那座琴楼也没了。]
[——什么都没了。]
[耳边风把哪家的乐声送过来,咿咿呀呀的却浑然应了景:“俺曾见,金陵玉树莺声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过风流觉,把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顾道一路木木然,出城门的时候,随在他身边一直默默无声的玄衣青年把手搭在他的肩上,轻轻地拍了两下。他们身后,一副破牛车拉的单薄棺木吱麓麓地驶过。赶牛车的老汉脑子里想着前一日晌食吃的白水青菜面,用只有他自己懂的缘由后悔着没有狠下心吃上一份卤rou面。玄衣青年顾着往顾道手里塞饴糖,谁也没有注意一枚纸钱借着秋风从牛车上飘起来,擦过玄衣青年的袖口,轻飘飘的落了地。]
[只这一枚,再也没有了。]
——《道行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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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
得到了想要的占卜结果的三人被古不饥连哄带推地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