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幼薇拎起一个枕头砸过去。
“哎,小凤,你家小姐又发病了,赶紧叫医生!”丁书言抬臂,轻巧抓住枕头抱在怀里,朝打完水提着水壶推门进来的小凤喊。
在小凤愣神的间隙,他又斜眼,笑意轻浮地说:“今天晚上本来该我值班,但是因为你翘班了,你得补偿啊。”
周幼薇剜了他一眼,“滚蛋。”
说出去一定没谁信,这人还是她在圣玛丽学院学习期间的校友,Jing通英文、日文、法文,回国却摇身一变,堕落得不像样子。
“还有力气骂人,看来身体恢复得不错。”
“那两本书我看完了,明天还给你。”
“不急。”丁书言伸腿搁在桌上,双手枕着后脑勺向后靠去。
夜色无边无际,天地笼罩着雾蒙蒙的水汽。
医院对面的街边停着辆军绿色的篷布吉普车,猛烈chaoshi的风夹杂大雨飘进来,扰乱了沉默多时的氛围。
目光落在那明亮的窗口,八角嘿嘿笑了两声,“没想到老大还是有七情六欲的凡人嘛,既然大半夜特意来看周小姐,为什么不等她醒来?”
“特意?”段希廷漫不经心地吸烟,弹了下衣服上的水,“只是顺路。处座的意思,该逢场作戏的,还是得做。”
微弱火星明明灭灭,终于只剩下一缕青烟,把烟蒂丢进水坑,他轻描淡写地说:“你以为这是灯红酒绿、觥筹交错的风月场?我们都是在刀口上舔血,不知道哪天就被军统和共党列为锄jian的目标了。”
他们是一只脚踩在棺材里的人,处处杀机,步步惊心。
表面得到重用,其实不过是上面打出的牌和棋子,充当风口浪尖的刽子手,一旦情况不对,就会成为被随意舍弃的替罪羊。
八角转脸,不理解他为什么突然讲这番灭自己威风又意味不明的话。
他怔了几秒,随即笑嘻嘻地说:“净吓唬我,你可是从中央军校出来的,又在新政府军事训练部待过,本事大着呢,还能怕他们那些小喽啰!再说了,就算对付,也轮不到我这样的小角色吧!”
这段时间,各项行动进行得十分顺利,他们的任务漂亮利落地完成,令敌人毫无还手之力。
就拿昨天中午来说,他们配合第三处,由告密的张铁生带领,会同捕房的人一起闯进去,轻轻松松便抓住了目标,一并带到福州路中央捕房。之后又引渡出来,在日本宪兵队本部关了一夜押到76号。
这次的行动收获不小,连在外地的李主任听了报告都发来电文,表扬了他们。照此下去,老大定会得到上级的重视和提携,他也能沾光。
“跛子三怎么样了?”
“全招了呗!就咱们审讯室,有的是办法让人说实话。那大刑还没上,用枪抵着他脑袋就吓得尿裤子了,哪还敢嘴硬!看来中统的人也不过是些贪生怕死的软脚虾!”
段希廷“嗯”了声,淡薄的烟雾飘散,他望了眼医院,然后沉声道:“走。”
密集的雨声中,车子很快冲向黑暗,宛如鱼儿潜进了海底。
周幼薇躺了四天,其实她好得很快,但想到在周公馆也没什么事做,无非陪父亲出席各种无聊的宴会,她还不如在医院待着。
一直梦想进医院工作,听说过白求恩医生在战场救死扶伤的事迹,她心中崇拜不已,希望自己也能治病救人,把所学的知识奉献出来。
奈何事与愿违,现在别说当医生,她只希望遭到破坏的上海站尽快振作,至少自己算是在曲线救国,和前线浴血奋战的战士一起抗敌,而不是无所作为地混日子。
出院那天下午,缠绵的春雨停歇,天空澄澈,洒下金黄的阳光。
丁书言说,为庆祝她大难不死,专门在国际饭店订了位子。周幼薇知道他嘴欠,用实际行动表达不满,专挑最贵的菜吃,狠狠敲了他一笔竹杠。
果然,走出饭店他就拉下脸,痛心疾首地抚胸说:“算我白认识你了,想不到你心肠居然如此歹毒,亏我还好心好意请你,把你当亲兄弟对待!”
周幼薇一边用力拧他胳膊,一边咬牙切齿笑问:“谁是你亲兄弟?”
丁书言龇牙咧嘴跳开,耸耸肩。
吃饱喝足,两人又去卡尔登大戏院看了场话剧表演。马路上的电车、汽车、人力车如江里的流水,他们走马观花似的穿过闹市。
此时已过午后四点钟,行至弄堂口的海报墙前,丁书言突然停住,挤进人群磨磨蹭蹭地看布告和广告,报社招记者的,面粉厂宣传的,饭店聘侍者的,乱七八糟。
周幼薇不明所以,在外面催促。
丁书言的视线落在不起眼的一角,那里有张几乎被盖住内容的小字条,写着“李家渡,茶馆”。猛地,他被人撞上去,然后手按住了海报墙。
他摸了摸撞疼的脸,手从墙上移开,揣进裤袋转身走出去,背后那小字条已不见踪影。
“要是我的脸破了相,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