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岁月,无忧无畏
春寒料峭,光影透过缝隙钻入房子,增添了几丝温暖。花棚前面是一幢三开间的平洋房,由一个叫涩谷的日本宪兵准尉率领七八个人住在里面,丁默邨派翻译与之联系。
第二处处长办公室的门开开合合,文秘、职员、军官,甚至偶尔有日本人进进出出,显示胡克明近来的工作量不小。
段希廷走过宽阔的走廊,靠在尽头的窗户边看着去留匆匆的繁忙景象。
他回忆起早晨在会议室胡克明颇具震慑力,声色俱厉的训话。整个会议室沉闷无声,大家大气不敢出。李主任下达的指令,是要他们把保护新政府的安全作为第一要务,切实阻止重庆方面或共党分子等对官员的暗杀计划。
在此前提下,有效控制住局势,开展活动扩大队伍。
他兀自沉浸在思索中,突然见八角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说:“老大,有你电话!”
傍晚,天色渐渐暗下来。
仙乐斯舞厅的玻璃银光塔上安装了许多彩色灯泡,串成一个个数字,璀璨夺目。光线迷离,照着来这里寻欢作乐,放松心情的男女。
履舄杂陈,“挂头牌”的红舞女风情万种,勾得那些堕鞭公子、走马王孙趋之若鹜,一掷千金。
绮丽的乐曲蔓延每个角落,舞池人影缭乱。周幼薇坐在台边,要了瓶荷兰水。
旋转门推送,段希廷踏进这片花花世界之际,她正歪头趴在桌子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玻璃瓶身。
他突然记起了最初的春天,那时鸟语花香,明晃晃的阳光笼着花园,小女孩扎着马尾,雪白小脸如剥了壳的熟鸡蛋,头顶的蝴蝶结摇摇晃晃。
她像一朵蒲公英,翩跹飞舞,轻盈着陆在他的土地。
着深灰色军装的男人牵着高贵的小姐,对他说:“希廷,这是我的女儿幼薇,以后你负责保护她。除非死,无论何时都不能背叛她离开她,懂吗?”
他一直住在基督教堂旁的小小教养院,那里住着许多孤儿,被丢弃的,和亲人失散的,或是父母双亡的。其实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还在不在世,有记忆起从没见过,更没谁找过他。
他常独自待在角落练习弹钢琴,或是对着花花草草发呆。孩子们不喜欢跟他玩,他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甚至有人以为他就是个哑巴。
院长尝试着开导,可他似乎已经养成了无趣且木讷的性格,拒绝交流。
这个世界对他不友善,没谁喜欢他,他也同样厌倦和漠视周围一切。
他唯一爱好的,就是那架旧钢琴,其他所有东西都无所谓。他把自己关在了狭窄的黑屋子里,不需要朋友,更不指望任何人理解。
因为连绵的战火和失去经济来源,教养院越来越不景气,有时候连食物都供应不了,他们随时面临再次流离失所的困境。
好在,有一天冯涛出现了,时常来这里看望孩子们。更幸运的是,他决定收他为义子。
他是心怀感激的,也早想离开教养院,所以,当冯涛说要他做女儿的小跟班,他毫不犹豫地便答应。
十四岁的他甘愿成为九岁的她的影子,寸步不离。
后来,他知道了自己住的地方是冯家大宅,义父是有名的军阀副官,而更使人敬畏的是,他效力的是立下赫赫战功的齐军铁血少帅。
那段青葱的时光几乎无忧无虑,小女孩高兴的时候会对他笑,把最喜欢吃的糖炒栗子分他一半;生气的时候会骂他,要他滚开点,不想见到他……
但不管怎样,至少有人理睬他了,让他感到自己是活着的。她那么可爱,那么单纯,像教堂壁画上纯洁的天使。看着她开怀,他心里暖暖的,看着她哭,他心里也不好受。
起初,他仅仅是想逃离教养院,待在冯宅后,连他自己也分不大清那份感情了。总之,只要能看到她的笑靥,做什么都可以。
他曾经也希望跟随军队征战沙场,变得更强大守护她,只是世事变迁,变故来得快,等不到他长大。
段希廷走过去,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叫了杯白兰地,平静地问:“周小姐,你的本事不小,从哪里知道我办公室电话号码的?”
周幼薇支起身体手托半边腮,嘴角透出自信的笑,“我神通广大的本事,你难道不清楚?”
原本想搭讪她的男子看到段希廷,都避之不及,自动退到了很远的地方。
他穿着竖领暗扣的深色军服,佩戴肩章与袖章,军裤边镶金线。衣领上的日式领章是汪伪汉jian特权的标志,仿佛还散发着76号的杀戮血腥味。
段希廷不说话,娴熟地端起杯子喝酒,然后从盒子里抽出一根烟点燃,吞云吐雾。
周幼薇望着他,抿了抿唇,有点诧异地说:“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喝酒了?”
“我学会的东西很多,”他偏头,要笑不笑的神色令她觉得陌生,“还有赌钱,打架,杀人,卖吗啡、红丸、高根。”
语气没有任何感情,像在讲述一件吃饭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