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马声色,析骨而炊
周幼薇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和信心一寸寸瓦解,她一点也笑不出来了。因为两个舞女风姿绰约地走到段希廷身边,左右挽住。
饱满的ru沟延伸成线,水球似的贴着他的臂弯,挤成暧昧形状。
“段队长,你瞧我新做的发型漂亮吗?”
“段队长,今天跳什么舞呀?晚上还是去我家好不好?”
旁若无人地调情,好像当她不存在。
甚至指尖攀上男人稍乱的军装领口,煽风点火。纵然他不动声色,只斜在那里吐出一缕青白色烟气。
周幼薇从未见过这副模样的段希廷,生人勿近,糜烂又皮骨透欲。
一个舞女眼波流转,惊讶地瞪大眼,“哟,这不是周家大小姐吗?稀客啊,你怎么来这里了?是在等情人吗?”
段希廷一手按着杯沿慢慢转动杯身,嘴角弯起刻薄的弧度,“是啊,她在等我。”
另一个舞女掩嘴娇笑两声,捏拳轻捶他的肩膀,嗔道:“段队长真是处处留情,难道有我和茉莉还不够吗?你这样让人家好伤心的。”
周幼薇深吸一口气,莫大的羞耻感瞬间涌上心头,使她面红耳赤。
自小受优等教育的富家小姐,哪里见过多少这类低俗声色的场面,她很想立刻离开,可偏偏脚动不了,只能盯着段希廷,急切地希望他解释。
“周小姐,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掐灭烟头淡淡地起身,似乎对她的反应毫不在意,“很晚了,你自己早点回去。”
说完,他掉头就走,仿佛只是偶然遇见一个多年前不熟悉的人,连寒暄的客套话都懒得讲,也不想再见面。
舞女对视一番,款摆着杨柳腰肢像两只追随的花蝴蝶。
周幼薇愣愣地坐在原位,翕动着嘴唇无声地睁大眼看着他的背影逐渐被旋转门挡住。她黯然地垂下眼睫,不相信他又一次没有留恋地抽身了。
脑海里想象过很多种重逢的场面,喜悦的,愤怒的,伤感的……却绝不是此时冷漠无声的场面。
泊在隔条街的军用吉普车旁,昏黄路灯寂寥地亮着。游荡的闲人似落叶过客,冷冷清清。
“滚出上海。”段希廷从口袋抽出一沓钞票。
两个舞女瞅见面额,喜笑颜开地接过,谢了又拜,满口答应。
她们名不见经传,只是陪着演了出戏,就赚了跳一年舞的钱,自然没有不窃喜的道理。虽然心里不免对仪表堂堂的段希廷暗生恋慕,但也自知身份卑贱,入不了他的眼。
况且,他是76号的人,她们是惹不起的。
走了很远,两人好奇地回头,看到他还靠车站着,暗淡的灯光下孤零零一人,像棵风雪里挺拔的松柏树,又像长在Yin暗处忧郁尖锐的野蔷薇。
外滩的江面,漂浮着嵯峨的军舰,上面挂着英、法、美、日各国的旗帜。而沿马路一带屋宇相连,都是崔巍的银行,其中洋人所办又居多。
四月底,机要组重新秘密运作,当然,比以前更谨慎。外人看来,这幢大楼不过就是普通的报社办事处。
周幼薇每天的工作,就是跟着秘书闫美玲整理文件,存放档案等等。
她不再像初来乍到的时候问东问西,莽撞冒失地丢了这,忘了那,越来越熟悉业务。就如周世仁所言,她是个聪明有悟性的女孩,只要肯认真做,一定做得好。
陈儒看在眼里,对她的表现也感到满意,暗地示意闫美玲可以慢慢给她分担些任务。
这天,周幼薇正在主编室里办公,整理一份主任急需的资料,听见进来的人谈论下午去新政府办公厅采访的事。
据说会有新到任的特务委员会主任委员和特工总部的高官,宣传所谓“和平反共建国”主张。
手脚利落地收拾好资料,她马上赶往陈儒的办公室,但并未看到陈儒,只有闫美玲在擦桌子的灰。
“闫姐,新政府办公厅的采访能交给我吗?”她开门见山地问。
闫美玲抬眼,笑道:“主任本来就准备让小陈和你一起去,你跟着小陈学学,以后也好知道流程。”
周幼薇怔了怔,甜笑说:“谢谢闫姐!”
既然76号的高官在场,那么她猜测段希廷应该跟着来,他既是维持秩序,也是负责保护安全。
他不肯直接见她,她就找机会“偶遇”。
下午三点钟,新政府办公厅内,偶有咳嗽声、清痰声。来往的人络绎不绝,有的是伪装的便衣特工,时刻监视着周围情况,以防异动。
重重壁垒,完全像森严的城堡。
周幼薇和同事陈海被堵在大门,递出通行证让警卫搜身完毕方得到放行。同时进来的,还有《日报》《新申报》的三名记者。
这几家报社全是经过仔细筛选,同意接受检查,确保不会发表抗日反汪言论才能通过的。
她边走边望,却没有发现段希廷的身影。他们被工作人员带到二楼的办公室外,告知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