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危亡,皆似烛灰
他看她的眼睛,再也不像少年时期那样。他的目光太冷静,冷静到仿佛是对着一尊雕塑,麻木无情。
她担心自己一不留神,他便又杳无踪影。
“好的时候好,不好的时候很不好。”段希廷没有多解释。
周幼薇想握他的手,可他的表情实在淡漠,她只能说:“你以前说过,无论怎样,都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
“不是我丢下你,是你先弃了我。”
“我……我没有……”
“周小姐,你不了解我。我是特工总部七十六号的人,替日本人办事,跟我有联系的,无非两种,一种是汉jian,一种是死人。”
“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段希廷冷冷打断,似乎吝啬看她一眼,“你还不明白吗?那些是是非非的东西对我而言没意思。我不恨你,只是从今以后不想和你见面。”
不给她再说话的机会,他决绝地背对她走上楼梯。
周幼薇焦急地追了几步又颓然止住,大声喊他的名字。但他没有任何停下的打算,似乎把一辈子的话全对她说尽了,无半点眷恋。
不管她如何挽留,他就如同过去一个个从她生命中离去的亲人,再也没有回头。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楼道,看着三楼的一间窗口亮起灯,没多久,又熄灭了。
深夜的巷子空荡荡的,一片寂静。长卷发在风中散开,拂过冰凉的脸颊。
周幼薇蹲下来,牙齿用力咬住手背,仰头,再仰头,让自己平静下来。她茫然地仰望夜空闪闪烁烁的几颗星子,像那年一夜间失去所有的自己。
难道一切真的就此结束,光Yin流走,再怎么追赶,也找不回失去的脉脉温情?
……
清明,一场滂沱大雨席卷了上海。
寒风嗖嗖,路人寥寥无几。白天马达震耳的喧闹已经无声无息,民居间窗户透出的灯光被模糊成一团团暗黄的光晕。
青年撑着黑伞,疾步走在李家渡空旷的夜幕中。他拉拉衣领,谨慎地扫视了下周围,这才敲了三声茶馆的门。
不一会儿,门应声拉开缝隙,里面的人与他交换目光后,放他进去。
随老板引领着上了二楼,看见屋子里坐着的两人,其中一个少年不禁喜从心来,“青山哥,我终于又见到你们了!”
“徐姐,小卢,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代号“青山”的青年笑着回应,收好伞放在桌腿边。
“不辛苦,只要组织记得我,给我下达新任务就行!”
“现在日本间谍和七十六号的狼犬到处活动查得很紧,为了保证大家的安全和维持工作,不能经常见面。但是,你们也不能松懈。”
徐姐颔首道:“我们明白。”
“有什么新情况报告吗?”
小卢摇头说:“没有,我这边从赌场认识的那几个特务口里也没套出什么话,都跟平时差不多。只是跟你说的一样,他们总部下了搜捕令,说要把重庆分子和中共抗联一网打尽。”
“这份名单,”徐姐递给他一张折好的纸条,“上面写的是七十六号会搜查的地点,你看看吧。”
青年展开一看,交通站地址和具体人员全都写的明明白白。
他面色微凛,诧异地问:“怎么拿到的?”
徐姐发话道:“是一位我们的朋友提供的。”
“谁?”
“具体是谁我也不清楚,这个人行踪很隐秘,在暗中帮助了我们很多次。上个月也是他在书店留下的信息,使一组的同志们躲过了围捕。”
青年低头收好纸条,犹然疑惑,“必须防范他是故意透露骗取信任,放长线钓大鱼。要是情报有误,将给整个交通站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徐姐道:“我当然有这样的顾虑,所以始终没有完全放心。只是,非常时期也需要调整方案。”
“那好,如果情况属实,这件事我不太方便出面,你和小卢找机会通知他们撤离,万事小心。”青年思忖半晌,低声说。
小卢捏紧了拳头道:“李心影在市政厅失手,被枪杀了。”
“我多次告诫过她,让她不要轻举妄动,没想到……”徐姐喟叹一声,“她肩负着民族大义,是为自由献身的真正的战士。就算失败,她也会给那些汉jian带去恐惧感,让他们夜不安寝,食不知味。”
李心影之所以急于求成,也是因为她的父母不久前双双惨死在日本人的刀枪下,她始终跨不过心里的坎。
生逢乱世,越想寻求安稳,越难得到安稳。大多数人一生是在离别中,比如和伴侣,和伤害,甚至和时光……
没有谁可以抗拒。
战争一日不结束,国家便一日不安定。
“那位朋友对她的死,也表示遗憾。”
小卢咬牙一拳砸在桌子上,“这群狡诈的王八蛋,总有一天,要他们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