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的一切在他的记忆里是如此得清晰。
元狩三十年,七月廿八,他穿了一身暗红衣装,胸前系着红花,骑着白马,亲自将长姊的花轿送至半途。照理说兄弟送行应中途即返,但他只有这么一个姐姐,如今就要嫁入外人府中,他总是觉得不舍,便偷偷尾随在后,一路到了豫王府。
豫王府前炮仗轰鸣,张灯结彩,好不热闹。他躲在暗处,看到一人不紧不慢从府中迎出来。那人的脸他看得不太真切,只记得那人一身红衣衬得肤白若雪,身姿端正。
见那人亲自到轿前,将凤冠霞披的姐姐引进府中,可见豫王殿下确实是看重姐姐的,方才放下心来,转身离去。
后来,他去豫王府看望长姊时,与豫王照过几次面,深感此人确如民间传言,不仅容貌清俊端正,且才华横溢,人品贵重。
一年多来,这梦他反反复复做了许多次。他总以为是因为自己过于思念长姊,直到有一晚,他梦见自己成了出府迎接的新郎,而新娘的盖头揭开,底下却是豫王的脸,这才醒悟。
方擢颖从梦中惊醒,睡意全无。他披衣起身,推开窗户,望向皇城的方向。
豫王已即位两天,明日登基大典一过,他便是名正言顺的新帝了。
元狩三十一年三月,东宫失德,被废为庶人,圈禁于宗人府。同年八月天子病重,殡天前下旨择贤继位,令皇七子豫王俞毓继承大统。先帝驾崩三日后,豫王俞毓登基为新帝,择永平二字为年号,封王府侧妃方氏为德妃、施氏为淑妃,将嫡母皇后幽闭宫中,并追封生母宸妃为皇太后,朝中太子党羽被尽数拔去,一干亲王也皆被扣留皇城。
至此时,新帝雷霆手段方才可见一斑。
方擢颖沾了长姊封妃的光,升了正四品郎将。第二天一早,他拾掇好一身新官服,便和父亲一起上朝去了。
拜过新帝后,他站在武官队列里,悄悄抬眼去看御座上那人。从前俞毓还是亲王时,在府中多着常服,看上去与文坛风流雅士无异,今日穿上天子服制,一身明黄色的龙纹衣袍,更显得龙姿凤表,尊贵无比。
方显立在武官前列,瞟见儿子偷看新帝,当下用眼神示意他慎行。
方擢颖垂下眼去,捏紧了手中的笏板。
于纲常,御座上那人受于天命,贵不可言。于lun理,那是他长姊的夫君,先前在豫王府中,施氏跋扈,言辞之中时有暗讽,俞毓也对他长姊百般回护,可见情深。
登基大典后,方显喊住方擢颖又是一通说教:“如今圣上贵为天子,你当知礼数分寸,怎可于朝堂上盯着他看。”
方显官至辅国大将军,战功赫赫,但他生性不喜张扬,也时常忧心功高震主引得满门遭祸,因此行事向来谨小慎微,方擢颖从小到大没少听他干干巴巴的说教。
方擢颖听得头疼,抬手揉了揉眉心:“儿子省的。”
“你长姊再过一月就要临盆了,你母亲去得早,她如今也没个依靠,你需向圣上请旨,常去看望她。”
方擢颖点点头:“父亲且回吧,我这就去。”
时下虽已入了秋,可正午的天气却与酷暑没什么两样,方擢颖穿着一身厚重的官服,走到御书房时已经出了一背的汗。
门口立着的太监瞧见他,赶忙迎上来:“小方大人可是有事要求见圣上?”
方擢颖道:“是为德妃娘娘之事,烦请庆公公通传。”
“得咧,这就去。”庆欢一甩拂尘,推门进去。
方擢颖立在檐下等着,隐隐约约听见布料摩擦声,过了稍许,庆欢方才为他开门:“您请。”
方擢颖进了御书房,看见换了一身黑金常服的俞毓正在桌前翻看一本奏折,袖口不知为何翻起一点,露出一小片白色的里衣。
“圣上万安。”他朝皇帝行了一礼,“德妃娘娘临盆在即,臣此来是为请旨看望娘娘。”
“可。”俞毓颔首,“朕知你与德妃姐弟情深,德妃临盆前允你常来看她。”
方擢颖谢过,又听俞毓道:“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你既在宫中,就随朕一同去咸福宫看看德妃,顺道用个膳吧。”
“是。”
俞毓起身,方擢颖便紧跟其后,庆欢在后边朝候在门口的来福递去个眼神,来福会意,跟了上去。
庆欢站在御书房前的台阶上,眼看着御驾渐远,便折身返回屋中,对着屏风后道:“走远了,您且出来吧。”
于是屏风后便转出一人来。此人身着从一品官员服制,年近不惑,周身有种冷然的气质,鬓若刀裁,眉目清冷,十分俊朗。
他踱步出门,瞧了瞧火辣的日头,朝庆欢叮嘱道:“近日这天气易招风寒,如今他身子大不如前,衣物增减上你需得紧着些。”
庆欢忙应着:“欸,奴才着紧着呢,请应大人放心。”他瞅见应愁山腰间空空荡荡,又出言提醒道:“大人,您是否把荷包忘在里间了?”
“是了,多谢提醒。”应愁山回到屏风后,看见那只绣着并蒂莲的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