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汤显祖《牡丹亭·惊梦》
台上小旦红妆盛服、身窈形窕,“原――来――”二字伴着纤越丝竹随风跌宕逸出,袅回间说不出的缠绵入骨,缱绻动人。
我坐在台下细细地品着词: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汤显祖大家果然不负“东方莎士比亚”之名,字雕句琢,景情兼写,音协韵律,感人至深。纵使听过一千回,看过一万转,仍如初次般惊艳、赞叹。
想起孩提时陪祖父去看《牡丹亭》,小小的人儿坐在宽大的椅子上不安分地扭动着身体,暗搓搓地琢磨着该如何偷偷溜出去和小伙伴们会和玩耍。正在东张西望间,眼角不经意瞥到女主角逶迤出场――粉墨重彩,活色生香;目眩神迷,如痴如醉。
女演员姣好婀娜的姿貌轮廓早已有些失真模糊,但那种尽态极妍的靓影风情,却是一辈子都难以忘记的。那时候还是闺中少女不知愁的年纪,眼里心里只有对美――美人、美声、美景――的惊叹、赞赏,纯然的、发自内心的、不染尘俗的,所以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背后更加深刻的故事、情节、台词……等到我有心解悟那些词曲时,却已不复当年的心情心境。
初闻不识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也会变成杜丽娘式自怜自伤的女子。闺怨闺怨,怨之一字,当真分外情幽意深。
古代可真不是人待的地儿!封建、落后、愚昧,更可恶的是重重的、看不见的、无处不在的Jing神压迫,逼得人束手束脚,满心憋闷。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这韶光贱!
有人掀帘而入,舒迟落座――龙涎的香气清新散淡,行进间芬芳满室,沁人心脾――我却无暇理会。
待到“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荼蘼外烟丝醉软。那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闲凝眄生生燕语明如剪,听呖呖莺声溜的圆”一节,曲中春光骀荡几欲化入悱恻歌音扑面而来,直令人心旷神怡,不觉莞尔。
一折戏罢,唇边一点笑意未歇,我转头注视来人,真挚诚恳地道了一声:“多谢!”
谢谢,谢谢你的陪伴。
那人恬然微笑,并不回答。他白衣胜雪,风姿特秀,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冰质玉髓的脸庞上线条优美流畅,仿佛一卷天成的、写意的、隽永的墨色山水。
氤氲茶烟缭绕升起,微微晕得眉眼朦胧。心弦陡然一颤,恍惚间似有一缕暗响低沉,轻轻而又清清。我默默移开视线,“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过这么好的《还魂记》了。”
自从离开梨园,就再也没能看人扮过昆曲了。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流年似水,三千年时光就这么涓涓地淌了过来――三千年,三万六千月,一百零九十五万天……漫长到曾经的我绝对无法想象的时间。这样沉闷灰暗到朽化的日子无趣而无味,逼得我一度沦落到只能和睡梦中想象出来的幻影说话。
却不曾想,那幻影也并非虚无,而是不知如何入我梦来的润玉。
润玉润玉――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他的神姿高彻*,他的轩轩韶举*。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美也是一种无形的优势。无怪乎那时候的我明明对频频出现在梦中的“幻影”起了疑心,却仍旧肯继续向“他”倾吐心事。有时视“他”为世间种种美好品质的化相,比如:光明、希望、前程、未来……我从润玉那里得到的,比他从我这里得到的一直要多的多――是“他”给予了我最初的鼓励与支持,让我有勇气面对这个无情、无义、无理取闹的世界。
所以等到彼此身份揭开的那一刻,真是猝不及防,又羞又恼。甚至,还有点淡淡的、几不可察的难过。
对于润玉的离奇入梦,我并不觉得有什么难堪。这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之前,我只会认为这很酷、很好玩――天底下还有这样奇缘,真是、真是妙不可言!可是如今,可惜如今……如今,我和他都不是适合太过相熟的关系。
我怕自己会误了他,也怕自己会毁了他。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自然是不可能这么轻易地说断就断,命运的不可抗力在此展现地淋漓尽致――不久后,竟然又在梦眠中遇到了润玉。只是这回不是我的梦,而是他的梦。
梦是人潜意识的折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梦境代表着一个人的情与欲。一个人的梦世界,就是一个人内心世界的体现。
所以才在得知润玉并非梦里臆造出来的幻象时如此羞恼,只因他曾差一点就能叩开我的心门,窥见我许多不可言说的情和欲。
于是一时之间单方面地切断联系,做足了不相往来的姿态。不料风水轮流转,我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这么、这么过分地侵入润玉的梦。还不止一次。
对于这件事,真的是千分万分的羞愧――这总让我有一种类似于偷窥他人隐私的犯罪感。而在这件事上,润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