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苏轼《临江仙·夜饮东坡醉复醒》
初晨的熹光从镂花窗棂上丝丝缕缕地透了进来,每道光线都带着朝阳特有的纤柔暖亮,却照得人有些恹恹的。视线无神地顺着帷幔上一团又一团Jing致的云纹游移着,心绪不知随着思绪飘向了何方――我不该那样对润玉的,他有什么错?他又有什么错?
该怪他对我太好了吗?哪有这样欺负人的!他这样无私的关心我、爱护我、帮助我,我怎能、怎能如此对他?
简直就像个被惯坏了的小姑娘似的,仗着他人的喜爱,恣意践踏别人的一片真心。这分明是我最讨厌的那一类人,我怎么会这样?我怎么能这样!
我、我……我该和他道歉的。无论如何,我都该和他说一声对不起――对不起,不该迁怒于你;对不起,不该、不该……不该什么呢?
不该的太多太多了。太多的不该,不该依赖他,不该习惯他,不该、不该离不开他。
不、不,我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这样下去,对他、对我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我怎么样无所谓,可是润玉,润玉却不该就这样被我拖累了。
况且,润玉并不欠我什么,他也无需这样一直容让我,迁就我。我、我实在是不值得他这样委屈自己。
心脏无声蜷紧――是,我舍不得。
我舍不得!我贪恋他的笑,恋眷他的好,更眷念、眷念他、他的陪伴。
在我辗转反侧的时候,在我寝食难安的时候,在我生无可恋的时候,是润玉不求回报、夜夜入梦劝慰我、照顾我,是他拯救、保护了我软弱崩溃、不堪重负的灵魂。
我不能想象没有他的生活。
可是、可是哪有如何,哪又如何?
世上本就没有十全十美之事。
不能割舍的终究要割舍,不想放弃的还是得放弃。
一旦从梦境中脱离,那些在梦中获得的快慰、欣喜、怡然……一切温暖的情感,就这么一点点地在这冰凉的空气中失去了原有的温度。
梦境有多美好,现实就有多丑陋。
从榻上支起身子,发现袖边散落着几瓣新鲜的、洁白的梨花。举起袖子一嗅,馥郁扑鼻――是梨香。此情此景,倒是应了易安居士*笔下的那句“有暗香盈袖”*。
细细再闻,竟然还有一丝淡到极点、几近于无的龙涎香的气息。
手腕一抖,掌中花瓣蘧然委地。我怔忡地盯着这落雪似的花儿,一片一片的小心捧了起来。本想着将其送到枕霞殿后的波光潭里,胡乱走了两步,却又半路改了方向,去了旁边的小琅環。
小琅環内,娇嫩的花瓣被巧妙地拼成一朵将开而未开的花苞――我将它们制成了一枚书签。而后心念一动,拈笔在上面添了一阕长春子*的《无俗念》:
春游浩荡,是年年、寒食梨花时节。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人间天上,烂银霞照通彻。
浑似姑射真人,天姿灵秀,意气舒高洁。万化参差谁信道,不与群芳同列。浩气清英,仙材卓荦,下土难分别。瑶台归去,洞天方看清绝。
写完词,我拿着这枚签子心乱如麻。
梨花香,愁断肠。
梨花,是别离之花呢。
与君既相逢,何忍轻别离?*
一把将书签反扣在桌案上,眼尾轻轻扫过方才搁到一旁的魇毫――魇兽的魇。突然想起,这支笔还是昔年润玉所赠――玉质的笔管,柔软的笔尖――笔毛还是润玉亲手从魇兽的尾巴上剪下来的。抚着笔身,想起那段日子里魇兽那控诉的、可怜兮兮的小眼神和秃了一块的尾巴尖真是、真是想一次,笑一次。
唇角不觉勾起一道愉悦的弧度。这样温馨的片段虽然不多却也不少,每一件、每一件都弥足珍贵,在时间的酝造中一点一点的酿成了香醇的美酒。每次想起时都令人如饮琼浆,浅醉微醺,让我有了些许面对这世界的气力。
“天妃。”
门外一声玎玲,珠帘微动。松烟*甜净的声音蓦地将回忆打断。下意识敛起笑容,感到一阵无力,深深的、深深的无力。
天妃,她唤我,天妃。
是了,天妃。我的身份,天妃――天帝的妃子、妾室、小老婆,或者说二nai,名正言顺的第三者。
可恶的封建帝制社会。
许是察觉出了我的不喜,松烟倩倩一福,立在一旁道:“汤殿已经准备好了,天、您还沐浴吗?”
伸手挥退松烟,一个人慢吞吞地踱到了汤殿,那里有一个巨大的、圆形的浴池――串珠汤。
老实说,天帝对我还不错。最基本的物质供给一直很有质量,从来没有亏待过我什么。只是,这又怎样?物质生活再丰富、再舒适,也掩盖不了这卑鄙的、低劣的、龌龊的被威胁、被逼迫、被禁锢的事实。我不过是他一时心血来chao的宠物、调剂、替代品,一个证明他男人魅力――想起时就来看一看、逗一逗,想不起时就扔在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