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筠是个气质娴雅的清秀佳人,青裙曳地,立在鹅黄罗帐下,宛如一副仕女画。
可她脖颈上的红痕破坏了画面的美感,陶筠苍白着脸,不敢与项冲对视。
“下面?”项冲垂眸,抬脚踩踩青石板。
陶筠垂首以袖搵泪,说道:“程蔚在地下造了座私牢,入口就在他的榻下,我父亲和马将军、丁刺史都被关在下面……连程太公都在下面。”
项冲神色漠然,看陶筠的眼神既无鄙夷,也无同情,仿佛没听见方才的对话,只是问:“有多少人把守?”
陶筠道:“这我不知,我只看见程蔚逼着他们从那入口进去。”
任桓的人早就潜入郡守府摸找过,陶铸丁晁等人却像人间蒸发,不见影踪,原来都被藏在程蔚居所地下。
按照原计划,项冲应该等到入夜程蔚来寻他,趁机挟制住程蔚,再从他嘴里撬出雍州要员所在,然后出去通知霍霄。
可程蔚只把他搁在偏院,项冲敏锐地察觉到,他对程蔚的吸引力不够,所以果断改变计划,选择主动出击。
奇袭本就是他的拿手好戏,玉河口那场大战,他用夜间奇袭的战术,打了莫赞赫旭一个措手不及。
斗争有时比的是谁更敢赌,诚如赫旭没想到他有胆量孤军深入,程蔚也没想到。
项冲不敢久留,对陶筠说:“夫人,我先护你出去,二公子就在外面。”
陶筠先是一喜,跟着神色转为惶恐,顿足道:“程蔚在私牢中堆满了干柴,我走了,他必定知道事迹败露,若是存了同归于尽的心,一把火下去,父亲他们都被活活烧死……小郎君,能不能把程蔚也运出去?”
她说完也觉自己的提议强人所难,又无更好的筹谋,一时焦灼如热锅上的蚂蚁。
项冲经历过大战洗礼,已具备一军主帅的沉着,他思忖片刻,很快有了主张:“来不及通知二公子了,我立刻下去救。”
陶筠问:“你一个人怎么救?”
项冲顾不上和她细说,蹲下提起程蔚后领,将他翻过来,细细搜检程蔚全身,自他怀中摸出一叠帛书,粗略扫看后,递给陶筠:“夫人请看。”
陶筠接过帛书翻看。
每张帛书上字迹都不一样,有写霍霁车乘仪仗逾制,有写霍家纵容部曲侵占民田,还有翻旧账说霍霁纵弟行凶虐杀家仆……
大小罪状罗列不下百条,末尾皆有明确的落款花押,都是雍州要员的名字。
她双手颤抖,喃喃道:“程蔚逼他们上书弹劾云开。”
她挨片儿翻过去,没看见陶铸和丁晁的名字,把帛书按在胸口,长吁口气:“幸好……”
陶铸知道霍家太多隐秘之事,而丁晁是代表梁国朝廷官方的口风,他们一旦倒戈相向,霍霁只能和元劭玉石俱焚。
项冲一通狂翻胡找,终于在程蔚腰带夹层里找到一枚错金虎符,上凿“寒川郡守”四个篆文,他问陶筠:“如我持此郡守符下去,他们会信我是程蔚的人吗?”
陶铸冰雪聪明,立时懂项冲意图,颔首道:“你可一试。”顿了顿,又嘱咐:“有个叫公孙亭的人,可能也在下面,他是朝廷派来的绣衣御史,搜集了很多伪证辞据,万万不能容他跑了。”
项冲微怔:“绣衣御史?”
陶筠以为他不懂,解释道:“绣衣御史就是皇上的心腹。”
项冲问:“这人有何形貌特征?”
陶筠答:“他受过黥刑,脸上刺了字。”
绣衣御史又称影子刺史,直属于皇帝,行踪隐秘,潜行全国各地,监察地方官员得失。
从程蔚的话推测,是公孙亭一番Yin损手段,成功令萧墙祸起。
公孙亭是元劭的影子,一切行为自然是元劭的授意。
项冲却觉蹊跷,因为窦威等九镇镇将无一被解职,霍霁得到消息那晚,一声令下,即扣住了陆离和公主,至少在那时,霍霁对雍州还有绝对的控制力。
霍家根本在九镇骑兵,要倒霍家,却不动九镇兵首脑,只在寒川郡做文章,稍有不慎,九镇将领立反,西北大乱。
这等急躁Cao切,与元劭宁静无为的执政风格不符。
“夫人,请替我望风。”项冲一时想不通,只好先救人,“如有人来……”
他拔下陶筠头上玳瑁簪子,做了个往程蔚喉头插的姿势。
“嗯……”陶筠含泪点头,拿过簪子,双手握紧簪尾,簪尖对准程蔚喉头,身子兀自抖个不停。
项冲扯下屋中帷幔,撕成布条,捆绑程蔚手足。
陶筠忽然跪下来,哀求他:“方才我和程蔚说的话……请你千万不要告诉郑国公。”
项冲手上动作不停,淡淡地道:“我来得匆忙,并未听见什么。”
“我的意思是,”陶筠把那叠帛书又递到项冲面前,“我死以后,也不要告诉他。”
项冲定了一刻,接过帛书收好,轻声道:“好。”
绑好程蔚,又在他口中塞入布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