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不是被雍州困死的。”霍霄目光冰冷,坦然直视黄绰,“是长平的人杀了他。”
“雍州和长平都属于梁国。”黄绰双眼犹如两口古井,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老国公以为两不相帮,就能置身事外,可谁会答应呢?长平鹬蚌相争,寒川郡隔岸观火,九镇兵随时可以打着清君侧的大旗南下。”
“这就是我必须去长平的理由?”霍霄的语气陡然转为冰冷,“你来劝我做质子?黄门令,质子之谋何时真起过约束之力?随国三王之乱时,陛下正在随国为质子,大梁依然进攻涿州。”
黄绰背后汗毛竖起。
他和不少武将打过交道,从没有一个杀气像霍霄这样浓烈,只眼尾一扫,便让人肝胆震颤。
“云起,安敢妄议国政?”霍霁给霍霄一个责备的眼神,又对黄绰道:“假公孙亭一案伤了雍州将士们的心,陛下要诚意,臣有,但请不要Cao之过急。”
“朝廷的确有疏漏。”黄绰慢悠悠地喝了口茶,随即话峰一转,“但郑国公是否思虑过,为何区区一个假公孙亭,竟能在铁桶似的雍州兴风作浪,而你竟一无所觉?”
霍霁凝然不语,心中暗自生疑,这次谈话,黄绰似乎含着别的目的,这使霍霁不得不慎重言辞。
霍太夫人姿态娴雅,提起茶壶为黄绰添茶,然后对黄绰拜了一拜:“臣等愚鲁,不胜惶恐,请黄门令指点迷津。”
“太夫人礼谦。”黄绰忙还了一礼,娓娓道:“程蔚等人上公孙亭的船,其根本在于,他们都认为郑国公府和朝廷不和。当年那次倒霍chao何尝不是如此?数百官员上疏,都想迎合皇上的心思——可陛下的心思,他们真的懂么?都是些自作聪明的蠢物。”
黄绰摇了摇头,言语间颇为不屑。
“臣不敢妄加揣测天心。”霍霁用谦恭又不失疏离的语气说,“但求无愧于心。”
“自郑国公去后,雍州和长平愈发疏远。”黄绰白净的脸面笼罩一层Yin翳,“君臣之间裂了缝,宵小之徒便寻隙钻空。千里之堤,溃于蚁xue。堤坝一毁,沧海横流,霍氏首当其冲。高阳侯入长平为官。一来可杜绝诸般揣测,稳定社稷,二来可将郑国公府的忠诚上达天听,岂非两全其美?”
霍霁斟酌一番,说道:“黄门令有所不知,云起顽劣莽撞,言行无忌,时常闯祸,侍驾御前,恐惹陛下不快,反为不美。”
“美不美不由我们说了算。”黄绰反唇道,“得由陛下说了算。”
霍霁做出了让步:“大中正罗巍近日失足落水而殁,丁刺史慧眼如炬,又为身清正,请他举荐贤良接认大中,窃以为最是稳妥。”
霍霁说得委婉,但在座其他三人皆城府深藏,自然听得懂他这是要给丁晁放权。
丁晁在雍州六年,先做州牧,后以收税不力谪为刺史,一直受到多方掣肘。
是时梁国乡土门阀观念极重,丁晁出身长平,虽盛名在外,在西北家族和军功新贵为主流的雍州仕林亦难免水土不服。
霍霄不无担忧地看了霍霁一眼,这让步意味着霍霁日后将夹在丁晁和雍州大多数官员中间,落得两面不是人。
“郑国公此招借力打力用得巧。”黄绰拊掌,语气却不咸不淡,“丁刺史长平是皇上亲信,在雍州却是孤臣,最适宜用来监察,雍州官吏不会怨恚郑国公,只会怨恚陛下,此为移祸江东之策。”
霍霁心中一凛,面上却笑得云淡风轻:“本是一片好意,奈何遭此曲解,诽谤之言,臣早已习以为常。”
“连我都会这样想,更何况朝臣们呢?”黄绰笑得宽厚,眼中却闪出冷冽的光,“同样一件事,横看成岭侧成峰。”
春雨淅淅梭梭击打窗棂,几滴雨珠弹入轩窗,屋中光芒黯淡,chao气夹风卷入,微带倒春寒意,青幔纷扬,透出一种萧索阑珊的意味。
黄绰收拢身上的白狐裘衣,指着窗外如麻雨帘:“谤议犹如雨滴,一滴两滴尚不足畏,一旦涓滴溪流汇聚成海,当满朝文武众口一词,说你存了叛逆之心,郑国公还能安稳如山?听说高阳侯在敕勒做了千夫长。民间也传说老国公与敕勒王后有段旧情?霍家离敕勒很近,离长平却远得很呐。”
霍霁脸显愠怒,掷地有声地说:“梁国人都知道,和敕勒人交战最多的姓霍,远近亲疏,自有公论!”
“郑国公先别恼。”黄绰抬手赔笑,“这些风言风语非老奴编排,都是御史台上疏里写的,陛下已斥责过那些穷极无聊之人。”
“我的确在敕勒做过千长,陆校尉也做了敕勒的百长。”霍霄后背伤口隐隐作痛,“咱们拼死拼活,尸山血海地趟,为完成皇命,跪着舔敕勒人求他们借兵,那些刀笔吏懂个/屁?”
他竟口吐“芬芳”,黄绰笑容一滞:“高阳侯息怒。”
“黄门令说朝官不懂陛下心思。”霍太夫人扫了霍霄一眼,示意霍霄闭嘴,然后笑出两个梨涡,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甜美,“那么,陛下真正的心思又是什么?”
“陛下没有那么天真,没有霍家的刀,丁晁一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