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回他家,必须路过村支书家。陈鹏举从村支书门口经过——也不是十分的门口,是门口的通车大路——想了想,向右一拐,朝村支书家走去。他希望自己能找到村支书,跟他对质。虽然他内心清楚村支书不会搭理他。
在吉庆村,村支书就是他们的土皇帝,平时看都难得看到他一眼,陈鹏举自然也不会去招惹土皇帝,今天全凭一股意气才走到这里。上次村支书家只有王春桃在,他们还恶狠狠吵了一架,这次他不想贸贸然再冲进去,想在门口张望一下。哪知道,离着他家还有大老远,就看到村支书家外停了一辆锃光瓦亮的黑色小轿车。
换做以前,陈鹏举还认不出小轿车的区别;在省城上了一年大学,大概能分辨出轿车的好坏和品牌,此刻一看,车标是四个连环相扣的圆圈,来头不小。官车能停在村支书家门口,显然他家回来人了,说不定他想见到的人,就坐在客厅里喝茶。
面对官车,陈鹏举失了上前质问的勇气,又不甘心走,在门口绕了两圈,靠着柳树站住了。纤细的柳枝在他头上一点一点。果真大树底下好乘凉,站在树下,顿时比外面凉了几度,陈鹏举手臂上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他摩擦着手臂,朝屋里张望,忽然看到大门一闪,有人从屋里出来了。
大门打开,之后篱笆大门也跟着打开,村支书送一个人出来,神态高兴得像是刚刚中了八百万大奖。不仅把那人送出来,还不立刻让他走,而是拉着那人的手,久久不肯放开,又是拉手,又是拍那人肩膀,亲密得恨不得扑上去搂着他亲两下。
那人倒不喜欢村支书这么亲热,向后躲了躲,脸无意间一转,目光掠过树下痴痴凝望他们的陈鹏举。那人肯定不是村里的,陈鹏举从来没见过他,但他穿着有肩章有袖标的衣服,气度神态也不像是普通人。
那人见陈鹏举凝望着他们,又往后退了一步,躲开村支书的纠缠。村支书跟着一转眼,看见树下的陈鹏举,顿时黑了脸,没继续和那人肢体接触,保持了距离,又和他亲密地说了几句话,为那人打开黑色小轿车后排车门,为他关门,目送黑车发动起来,一溜烟地开走了,才直起腰,朝陈鹏举投来憎恶的目光。
两人对视片刻,陈鹏举终于下定决心,走上去,说:“你凭啥管我家要五万块钱。”
村支书上下打量着他,问:“谁告诉你的。”
陈鹏举再傻,也不至于把大学生老师供出来,可是要说几句场面话打圆场,他又不会,只能死死盯着村支书,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那你不要钱?”
村支书闻言嗤笑一声,说:“我跟你说不着。”
他转身朝屋里走去,陈鹏举急忙冲上去拦在他面前,这一步他踩在门槛上,本来就比村支书高,现在更是高了一个头。几乎是俯视着村支书。村支书抬着脖子看了他片刻,脸上也闪过一丝怒意,说:“你这是要干啥。”
成年人的愤怒是隐形存在的巨物。陈鹏举瑟缩一下,握紧拳头,说:“王书记,我爸要是真欠你钱,他还不起,我也会给你。但你得把他放出来,不能再关着他,”
村支书又笑了一声,听在陈鹏举耳中异常讽刺。
“咋的,他犯法就得坐牢,不出来是他应该。还能公安局派出所是我家开的,想关他就关他?滚一边儿去,挡着我家门口。用不用请你到我家来看看,你爸是不是蹲地窖里了?”
陈鹏举咬着牙,伸手抓住篱笆,硬生生堵在门口,不说话,也不让开。村支书上下打量着他,突然笑了,那笑容让他毛骨悚然。
“你一个小孩,倒是挺能管你家闲事的。在你家是挺能说得上话?问问你啊,春月是你后妈,你们平时咋样?你在家看不看你后妈脱衣服,也那么白吗?”
陈鹏举满脸胀得通红,村支书以男人都懂的方式笑了几声,大概是觉得拿一个毛孩子开涮没意思,收敛了笑,像赶狗似的挥挥手,说:“大人的事不是你小孩子能掺和的。回家回家。”
“放我爸出来。”陈鹏举咬着牙说。
村支书笑了笑,眼睛朝他身后一溜,说:“咋的,放你爸,不放你妈,是吗?大学生,我问问你,我儿子搞你后妈,你得管我叫啥?”
陈鹏举几乎想挥拳打在村支书脸上。他手只是一动,就被村支书察觉了。村支书抬手摸摸自己的脸,说:“鹏举啊,你一个晚辈,要是打了我这个长辈,可就不是五万块钱能下来的喽!快回家吧,可别让你那个哑巴弟弟久等了!”
陈鹏举缓缓松开了手,村支书从他身边走过,看都不看地关上大门,要不是陈鹏举手缩得快,就要夹在门缝中间。他眼睁睁地看着紧闭的大门,忽见篱笆的缝隙里闪过一条乌溜溜的大辫子。
是王雪桃。她旁听了全过程,却始终没有现身调停。
陈鹏举又看了一会儿大门,无论是村支书还是王雪桃,都不会出来了。他浑浑噩噩地踏上回家的路,一路上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五万这数字,伴随着无数念头,在他脑海里沉沉浮浮。
他一会儿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这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