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镇的迁移,人类的聚集,永远都围绕着河流而生,又顺着河流而去。那涛涛江水流淌过多少繁荣变迁,而作为颇有军事意义的河畔城池,又经历过多少王朝更替。
六爻棋还记得前几日,是以往送情报的探子,跌跌撞撞的冲进了水军都督的营帐,他才得知军事娘子因妖言缠身而将被处死的消息。
他本以为这是天赐的良机,脱口而出的进言却……
“是你骗自己主公,烧我不过苦rou一记,请命独自一人试探来的吧?”无名姑娘的话语将六爻棋拉回了现实,她脚踢湖面溅一汪水花,只因背对六爻棋的缘故,看不见此时她面容的表情。
六爻棋在河岸青畔上盘腿打坐,内力运一个大周天也未发现刚才那一掌有何内劲暗伤,这才微睁双眸,只看着手掌心上的黑白二子,似在自问,又像询问道:“……如我未来,你若如何?”
无名姑娘停下了戏水的动作,轻笑道:“既已有答案,又何必问我。”
她的笑声从来是平淡怡静,六爻棋从来寻不到她话语中波动的心绪,就像是无名姑娘认为此情此景应该报以一笑,而不自觉当做任务表现出来的情绪变化。
骤雨将停,夕阳将缓,无名姑娘将右臂故意举高端详。当时六爻棋的棋子风如此狠厉,竟是硬生生打断了木棍,而看似死结的木绳还留在手腕处。
“这种打结的方式还是我教他们扎的,倒是懂得感恩。”她接着清风微阳,只顺着绳的一头轻轻一抽,那束缚在她手腕如同枷锁的东西,就被随手扔向了湖畔远方。
“若是如此,我倒是多事了。”六爻棋用食指在面前的河畔上画出井格,他突然觉得自己目光所追求的那个影子,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孤立和遥不可及。
这位前任军师稍稍侧头看了六爻棋一眼,摇头轻叹道:“我算到你会来。”
“夜观天象便知今日有雨,刑场负责的两名军官爱重情义,若是你不来,大雨刚至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我的友人自会从西门赶来接应。我虽然忌讳用‘相信’去当作预测的依据,但我很了解你,仅此而已。”
无名姑娘稍稍停顿,可身后并未有回音,她将百褶裙的裙摆翻起扎在腰的一侧,蹲**来用手玩起了水花,喃喃道:“说来这几日江南雨季不停,这活水自江上而来流往远海,可若是将这旁支小径都给堵上,他们又会流往何处呢。”
六爻棋听闻稍震,黑子从指缝间落下了地面:“……你是要我将河水逆流?”
“有侵而利者,有侵而害者。” 她回首望去,六爻棋则转头看向一侧,无名姑娘的笑声如泉水流淌而过,他闻声抬头却再也看不到她的这事笑容究竟何种模样,“只是,你受得起这份沉重吗。”
何种沉重?
那时的六爻棋还未可知,江水逆流,水淹城池,是否真是他谋士之道所向。
她总喜欢用棋经去暗喻战场变化,现在想来,六爻棋甚至怀疑这位前任军师不过看在他是新生棋灵,而去用他熟悉理解的事物,循循教诱他所用策略的正途和利弊。
风吹草低,波光粼粼,有女赤脚踏水而立,身后的朝阳像是她轻覆的披肩,她负手而转身,柔声问道:“骊山相逢终有别,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六爻棋停下了在河畔地面独自下棋的举动,他站起身来掸去灰烬,望向了立于河中的无名姑娘:“只是为何娘子会选择这里?”
无名姑娘双手负后,耸肩看向了落日的方向:“这座城中境遇,无非因会有人对我徒儿存一遇之恩,我自当愿为那人守住这城池半年。”
许是迎面的暖阳照的她面容不清,许是她想隐藏故事,可六爻棋还是感到了她身上隐约流露的担忧和牵挂。
此时的无名姑娘,就像被朦胧的愁容覆盖,六爻棋追问的话卡在了喉间,便下意识的问出了邀约:“如今你无城可回,不如随我暂时安顿,也好从长计议。”
“无城可回?”可无名姑娘打断了这个提议,她脚踏的是川流不息的河流,抬头便是一望无际的云端。她转身拥抱了整片落霞,话语间尽是自傲的神采:
“恰方剑境美如华,
梦若嫣然往似霞。
漠空踏水云归处,
笑问天道疑天涯。”
这普天的乾坤即是她眼中的城池,何处不在,何为不归。
而变的唯有那河流尽头的地平线,一叶扁舟自远而划来,六爻棋本警惕的想要拉无名姑娘上岸。可无名姑娘如见友人来访般,向前探了两步踮脚遥望。
“来了吗?”她的自问平淡却敲在了六爻棋的心头,是离别总会有的痛楚。
他与她有相交之缘,她与他有棋局之约。可自始至终,他都不知她家室故乡,不知她姓甚名谁,但她知道他出身何处,知道他运筹优劣,这世道连有心人的相知都要如此不公吗?
等那小舟缓缓而至,扁舟上的船夫果然是六爻棋在西门相遇想搏的那人。那人脱去蓑衣,只见那黑色的发梢只到耳际之上,也不知这有违孝经的短发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