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南到家刚一推开门的时候,从缝隙的背后看到屋子里是一片漆黑。他以为孩子应该已经在自己的卧室里睡着了,却没想到才刚换上拖鞋,就听见阳阳的房门“嘎吱”一声开了。一对在昏暗里带着水光的小眼睛从门后头露出来,看见方南站在玄关,像做错了什么事一样,又怯怯地往回缩了一下。
“爸爸……”阳阳叫了方南一声,小心翼翼解释说,“阳阳没有故意不睡觉,今天晚上一直是乖乖的……刚刚才醒过来。”
方南当然不会与孩子计较。他放下公文包,走到阳阳身边摸了摸孩子汗津津的脑门。
“爸爸当然知道阳阳是乖孩子,你是热醒的吗?还是爸爸刚才开门,吵到你了。”
阳阳也摇摇头。
“没有,就是口有点干。”
“那去喝点水吧,记得上个厕所。”方南叮嘱了一句。他看着阳阳踩着拖鞋一步一拐地跑进厨房,感觉掌心里男孩黏在自己指头上的汗有些发凉。
这么热吗?方南担忧了一瞬,伸长脖子问了儿子一句:“需要给你把空调打开睡吗?”
阳阳抱着一杯橙汁探出半颗脑袋,点了点头。
“爸爸吃过饭没有?”他同时含含糊糊地问,“许nainai说给你留了饭,就在冰箱里。”
方南这才记起,稍早的时候许姨似乎给他发过一条信息,只是信息不是电话,想来应该不是什么紧急的事。他那时太忙,就把这件事一再晾着,若不是阳阳提起,他都要忘光了。
等孩子喝完水、上好厕所,又哄好了上床睡觉去之后,方南才一个人走进空无一人的厨房里。冰箱保鲜室的黄色灯光打在他的脸上,映照出他略微有些空白的神情。
第二层的格子上放着保鲜盒,还有用保鲜膜罩起来的一碗水果沙拉。在玻璃碗旁边的角落里,方南发现两个没见过的东西,他定睛一看,是两枚红鸡蛋。
等他再调出早先错过的那条许姨发的消息时才知道,原来是许姨的媳妇刚在老家结束生产,七斤四两的一个大胖小子,给许姨添了个孙子。
方南下意识就点开转账,给许姨包了个红包,顺带说了声恭喜。时间已经不早,他以为对面的老人家应该已经休息,没想到红包发过去之后,许姨的消息马上就回过来了,她似乎也过意不去,语气里满是歉然味道。
许姨告诉方南,孩子是提早了预产期两个礼拜出生的,来得突然,儿子都没请下假来,偏逢这时候老伴又扭着了腰,躺在床上动也不能动,加上家里的媳妇又是外地的,亲家母在相隔千里一个很偏远的地方,这个时候家里必须要有一个长辈靠上能回去伺候月子,帮忙带孩子。她原想再为方南好好工作一阵子,等确定要走了,也打好提前量,好生善后了再走,哪里想到一下出了这些个变故,现在是不得不走,还得马上就走,急得不得了。
今天下午时她就给中介打好报告,请他们立马为方南联络合适的替换的人,可也不知道合适的人什么时间才能到岗,这才和方南打起这个商量,问能否再多干两天,干到这个礼拜五,要是再拖晚一点,她实在担心老家那边应付不来。
方南看见那一长串消息,起先是愣住了。许姨此先从未向他提过自己有个怀着孕的儿媳妇,是以方南也完全没有想到会突然出来这么一件难事。
许姨是他Jing挑细选过后才定下来的人选,要带阳阳,不止要细心能干,关键还得讨孩子喜欢,得了那份眼缘才行。这样的人工的确不好找。但方南也不是个喜欢强人所难的人。他当然知道生孩子是个大事,也很知道生育的辛苦,这种时候身边没人,怕是不行。
但是他又该怎么办呢……
远播那边那么多焦头烂额的事,他身陷其中,连郑铭源的影响想躲都躲不开,又担心着阳阳的情况,时刻担惊受怕,现在就连唯一可以信任,放心把儿子交给对方照顾的人也不在了……
在那一刻,方南突然觉察到一股洪水般的无力感从头将他淹没。他一手支着冰箱的门,苦恼地低下头去,拿另一只手扶住了自己头痛欲裂的额角。
该怎么办,到底要怎么样,这些事情才能放过他,让他安生地过两天日子呢……
方南关上冰箱门,房间再次恢复成原本寂静黑暗的样貌。
水龙头没有拧紧,滴答滴答的水声仿佛在千万里远的神秘空间萦绕着传来,方南的世界变得很陌生,他像是突然在这个巨大、空旷、拥挤、又弱rou强食到可怖的城市里把自己给搞丢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以后,他才重新摸出手机,从通讯录里摁出一个电话号码。
才不过两声忙音之后,对面接了起来。
人世间鞭炮一般的吵杂声顷刻从听筒中传来:
“这么晚了怎么想起来打我电话了?我正和几个朋友搁工体这儿撸串呢?咋?想起我了?大半夜的这小风吹的还真挺舒服,要不我给你带点儿过去?啤酒你现在还喝不喝了?咱俩吹一瓶?”
对面许久没有听过的声音在边说边笑,那笑声洪亮,背景音里夹杂着杯盘碗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