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南一直没有清晰地想过,一点微小的恨意能在职场这个大染缸里最终发酵成什么样子。道理他是懂的,只是想要尽力地绕开。毕竟职场越大,层级越多,牵涉也就越深,总能逼出人内心深处的负能量,是他所唯恐避之不及的。
他可以不要钱,也不要地位,但唯独不希望失去下班回家以后,能以坦然面貌来面对家人的能力。如若实在身不由己——
方南不是不经世事的愣头青,他斗过,也懂得如何在争斗中自我保全,但他仍然保留有自己的底线,那就是,尽可能不要去牵涉无辜的人。
正因为这一点,面对刘玉仕主动伸出的援手,他竟然会生出一种奇怪的犹疑感觉。不为别的,只为从饭店结账走出来时,对方曾悄悄快步接近他身边说过的那句话。
“方经理似乎在新进的一批MT里,有很看得上眼的后辈啊。”
方南不知道刘玉仕为何突然提起那一批管培生,他们不过是新人,与远播的内部斗争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去。但显然刘玉仕却不是这么认为的。
“这次的管培生计划是总部批准的,你就没有想过,集团直属的管培生,都会在定岗之前安排半年的轮岗期,所轮值的部门不能拒绝新进职员的培养计划,还要全力地配合。这等和免死金牌差不多的便宜,你就没想着要占它一占?”
“刘经理什么意思,我听不大懂。”方南板着脸说。
“何必呢?”刘玉仕笑一笑,反倒开导方南似的在他的手上拍了拍,“新人最是容易笼络,但凡做部门主管的,都懂得这样最基本的用人道理,什么时候用得上这都不重要,但养着一个自己人,总归不会吃亏,您说呢?您才新调到远播,不便大张旗鼓地把人拉到麾下,这我都懂,放心吧,运营管理部别的营生插不上手,安排几个新员工的培养计划,倒是简单。”
方南听完那句话,突然刹住步伐侧身看了刘玉仕一眼。他直觉对方大概是误会了些什么,新进MT里看得上眼的人,说的是谁?难道他们以为是路小宇?可自己除了在上次的评审大会都问过几个问题,明明再没表现出什么了不是吗。
面对刘玉仕半套话似的说辞,方南不置可否,他目送着对方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始终读不大懂的神情钻进出租车,这才停住脚步,等着身后刚刚结好账的张士峰快步赶上来。
张士峰才刚一走进,就听见方南压低了声音问:“这个刘玉仕,真的靠得住吗?”
“怎么?你感觉信不过?”张士峰也问,“刚才他说的话倒是没有假的,在集团里也这么些年了,我观察他的时间不短,他的确是那样的出身,收购案以后,也的确过得憋屈得很,一直被边缘化,得不到重用。照理……他对陆沁有那样的心思,帮我们这么一点忙,都应该是理所应当的。”
“你觉得敌人的敌人就一定是朋友,对吗?”方南又问。
这回,张士峰倒没有否认。
“希望是吧。想想总不犯法。况且,他的确提供了点有用的东西,我觉得我们谨慎些,挑有用的用着,是没什么风险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说得也很有道理,连方南都觉得不应该再挑出刺来,但一颗心里,却始终七上八下安定不下来。
也许,只是因为刚才分别时,刘玉仕特意提起管培生计划的事,还是以那样颇具深意的语气提出来,让方南控制不住地升起一股警觉。不论是对于刘玉仕,还是对于路小宇。这是第一次,方南开始对自己的直觉感到不确信,他也觉得抱歉,他知道,凭他过往的观察,小宇该是个好孩子的,但不知为什么,他同时又很慌张,只因为路小宇现在知道了他那个唯恐被其他人知晓的秘密。
而那件事上,方南决计是不能再承受任何差池的。
他忽然话锋一转,问起张士峰:“你手底下那个路小宇……他最近,没什么不对劲吧?”
张士峰一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回答:“啊?他……?他能有什么不对劲的,还和之前一个样儿,成天傻乎乎的,也就报告写得像那么回事。说起这个我还头疼呢,我这前脚才刚给上头打好意见书,觉得这小子能力不错,将来定岗建议直接留在商务开发部,他后脚就给我在评审会上拿个最低分,把我一张老脸都给丢干净了。”
方南眨眨眼,很惊异地转过头来盯着张士峰。
“你说……最低分……?”
整个下午,方南都在分心。到了这会,他才总算明白过来。
路小宇的那份分析报告,连他都能从中看出端倪来,在座那些部门经理级的人物,又怎么会反应不出来?方南记得,评审大会上,当天一半以上都是与地产部有所牵连的裙带人物,再结合这段时间,地产部以外地新项目开发为由企图支走张士峰身边跟随多年的老将的做法,想必对方一定已经从管培生计划获批开始,就防着这么一批新人了。就像刘玉仕所说的一样,新人不过是新人,发不发挥得了什么重大作用先不谈,总归不能变成对头身边的左膀右臂。想来越是有能力的,才越是会受到特别的待遇,千般阻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