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房胡同不便停车,郑铭源早早地便遣散了司机,只知会他们按照约定时间来接就是。
今天他请人吃饭,开席在八点,正是相隔几百米远的后海酒吧街最热闹的时候。站在什刹海公园的石栏边上,空气中都仿佛有被点燃过后的一股温热,那是属于京城夜色的另一面,张扬又放肆,郑铭源并不讨厌。
但他今日却不是来寻欢作乐的。
他选了一间曾经同方南一块光顾过的店。
那个时候,他们刚接手世宏的云平台半年,正值业务洽谈的高峰期,京城的几家会所和高尔夫俱乐部他们早就跑遍了,昆仑饭店也吃到生厌,因此当郑铭源破天荒提出想试试私房菜馆的时候,方南也只把他眼里闪动的光线当作难得新鲜一次而生出的兴奋而已。
从头到尾,方南并不知道郑铭源为之花进去多少的心思,不过以为只是又一次为了商务宴请做准备的试菜,去的时候,甚至还穿着一套整齐的职务套装。
厉家菜是一家仅有家族成员经营的小馆,那天菜馆的主人亲自作陪,为他们讲解了许多羊房11号的历史,从恭王府讲到溥仪,最后又讲到金庸,方南在一边听得入神,连当天最后吃进去什么,也没大在意。
郑铭源的注意力却全程都放在他的身上。
抱着商务笔记本认真听讲的方南,就和学生时代他印象里的一模一样。这么多年,这个人似乎都没有变过,郑铭源心怡那种简单,也怀念那种简单,尽管方南的简单直白里总免不了含着一份疏离,他那时却天真的以为过程并不重要,反正这个人也没有别的地方能去,自己不会让他去的,他总归是要这样一直停留在身边,只要结果好,那就够了。
助手的电话打到了手机上,吹着晚风的郑铭源从回忆里拔出思绪,低头看一眼信息界面,张士峰一行已经到了。
他今天便是来请这一帮人吃饭的,除了张士峰,还有那天那些个有胆子中途硬闯、逼停董事会议程的中层,全都在受邀之列。
这些天,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董事会结束之后,紧接着便是轮番的问责和谈话,自上而下,放假的放假,留职查看的留职查看,但却没有一个人因故被解除劳动合同。
这是连活动的发起人之一张士峰自己也没有想到的。
他不知道是谁在其中做了手脚,只是在接到郑铭源邀请消息的时候于心中震惊过一刹。
郑铭源踱步回菜馆,一拉开包房的门,便和张士峰打上了照面。
两天不见,这个向来风风火火一身能量的职业经理人已经蓄上了胡茬,再朝周围一瞥,席间眼下青黑、面容憔悴、深受中年危机折磨的员工并不在少数。
满屋子的凄凄惨惨戚戚,让好好的一顿宴请颇多出了一些断头饭的味道。
郑铭源沉默片刻,仍是拉开主位的椅子,施施然入座了。
“这家店最初也是舅舅推荐我的,店里没有菜单,不能点菜,所以我就省了这个环节了。一会上菜,我想你们好好尝尝,你们跟着舅舅这么多年,想必知道他的口味,帮我看看是不是他真的爱吃,有没有骗我。”
话音落下,在座的,却没有一个人点头或是动筷。
张士峰只默不作声地从桌布下面拎出来一个文件夹,“啪”的一声甩在餐桌上,将桌面上的杯盘碗盏都敲得一震。
郑铭源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这是你说要看的资料。”张士峰生硬地说,“虽然我不知道这些内部调查的时候就已经核查过无数遍的东西,您郑家大少爷为什么还要特意问我要一份,但你也要知道,我在远播打了半辈子的工,虽然只是个小小的部门经理,到底还是有一份骨气在的。就算明天我被远播扫地出门,一些敏感的内部资料,也断断不会拿给外人过目。今天能给你的,和我之前提交给公司的都一样,一字不差,不信,你可以自己看。”
郑铭源笑了一下。
他看出来张士峰还在气头上,也看得出来,到了眼下,张士峰仍然拿他当做一个外人加以提防,还以为今天的这场鸿门宴,是自己看准了这批中层即将失势,打算找他们过来策反挖掘商业机密的。
真有意思,他看起来是会用这么简单幼稚手段的人吗?
“张部长,你误会了。今天过来,不为别的,就是吃个饭。”郑铭源不计前嫌地拿过桌边的茶壶,给面前的瓷杯倒满一杯茶。
他将那杯茶隔着桌面推到了张士峰的面前,同时伸手捞过那本被张士峰扔下的文件夹,随意地翻开,瞥了两页,随即掀起嘴角,露出个好笑的表情。
“再说了,你所谓的什么敏感信息,只怕我也是不稀罕的。”
郑铭源扔下文件,又再度双手交握着坐下。他盯着张士峰冒火的眼睛,眼神深邃,语调沉静地开口:“你以为我在远播,没有自己的消息源吗?不要说别的,现在我接手了我母亲的股份,自己就是董事会里的股东。你们当日想要提交给董事会的那些证据资料,我会不知道都是些什么?”
张士峰闻言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