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线的时候,他被缝纫机上的针钉伤了食指,血渗进指甲盖的缝隙里。他把手指含在嘴里,唾ye稀释了血,腥味布满了舌头,没注意就咂了许久,等拿出来的时候手指上的皮肤已经胀得发白。
他看着自己的手指出神一阵,在囚服上胡乱擦了几下,继续给手上的衣服缝商标。他知道这是个相当高档的国外牌子,一件的价格够他在这地方没日没夜地车一年还多。
竺翊听见旁边工位的人打了个喷嚏,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已经有人开始套上灯芯绒衬衫,他的囚衣底下却还是短袖——在这里呆着,每天都是一样地过,不太能注意得到时间流逝。算算日子,原来快到中秋了。
他关于中秋的记忆很早就停止了。他木然地想起,自己其实也曾有过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小时候沈夜年年带他上街看灯,他十二岁时还专门找人给他做过一只灯笼,是一条小龙的形状。那年头月饼还是稀罕玩意儿,别人家的孩子只能吃椒盐百果的苏月,沈夜却总给他买价值不菲的广月,细细的白莲蓉裹满了糖,成对的咸蛋黄滋滋冒油。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沈夜的骨血,在他面前却也有着近乎放肆的骄纵,直到十五岁那年他才第一次意识到,这样的好原来不是毫无代价的。但他懂得什么呢?他居然以为自己可以承受这样的代价。
即使他告诉过柏禹,他认为自己无罪,而柏禹也告诉过他,这不是他的错——他当然是恶法、是不公裁决的受害者,也是纯粹的受害者,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并不觉得自己是完全无辜的。
他早已经习惯了自己的怯懦和愚蠢,为了一点点的恩惠,竟然可以忍受一切索取。
有时候他会想,自己真正需要的究竟是哪一个,恩惠,还是索取?谁能想到他冷淡的外表下居然有一颗这样迫不及待把自己交付出去的心呢?
然而从没有人像柏禹这样,只给他帮助却不向他索取任何东西的,而他则选择以一种极端冒险而自我的方式来回应。他想过,自己也许只能自私这么一次,但正因如此,这也将是他此生做出过最大的报答。
周一下午的课结束之后,竺翊刚要回到车间,就在走廊上被柏禹叫住。走廊上空空荡荡,他却觉得逼仄。他靠墙站着,半垂着眼看向柏禹。
“你是不是在生气?”柏禹语气平静。
“没有。”他懒懒地回答,眼神朝着地下。
“假释的事情不是我不帮你。”柏禹把制服帽摘下来,捋了一下头发,又把帽子戴回去。
竺翊仍旧低着头,“我知道。”
“为什么不来做心理咨询了?”柏禹的双手插进口袋里。
“不值得,”竺翊的头抵着墙,用下目线看他,“不想连累你。”
柏禹上半身微微向前倾,离他更近了,“竺翊,值不值是你说了算的吗?”
竺翊看他皱眉,背在身后的手指抠着墙面。
“要是你自己放弃自己,没人能帮你。”他盯着他,像看一个做错了事的学生。
我没有,他想。“我又没说过要你帮。”他略微提高声音,说完才注意到柏禹略微错愕而尴尬的表情。
他盯着柏禹,心跳得飞快,双手攥起拳头,口干舌燥地想要解释自己不是那个意思,话一出口却离题万里:
“我的事不用你管。”他脸颊滚烫,几乎是逃离了柏禹。这句话在他舌尖脑海反复转着,巨石一样压向心口,他却突然笑了。
他的表演欲从未像此刻一样强烈,他希望柏禹当一个尽职的观众,看他为他一个人排演的剧目。
***
竺翊站在浴室的镜子前,看自己身上深浅不一的淤青。都是那个人弄的。他伸手按了按其中一处痕迹,一阵酸胀的疼痛钝钝地向他袭来,他却继续按着,好像这些伤痕是别人的。
这一周他几乎天天都来,两个人却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甚至连那人单方面的耳语也没有。竺翊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事,也没有问。他比以往要粗鲁得多,竺翊几乎咬破了下唇才没有叫出声来,很深,很疼,几乎是折磨了,好像是在刻意提醒他,这个人本来就是拿他泄欲的。
这晚那人的手不断地碰到竺翊身上的旧瘀伤,疼到他有些恍惚,终于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那人好像知道什么,又狠狠在腰间的伤痕处揉捏起来,冲撞也没有放缓的意思。竺翊咬着牙,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臂,他的小腹里似乎有什么在向外呐喊。
换作以往,他是绝不会在他面前喊疼的,但他最终仰起头,在他耳边用细若游丝的声音说:“轻一点。”
“求我。”那人的声音幽幽地传来,让竺翊一阵战栗。
“求……求你,轻一点……”
折磨暂时告一段落,他却已经脱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