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将近,天气越来越冷。囚室里没有暖气片,张口呼吸都怕把热气泄了出去,只能靠跺脚取暖。往年竺翊不会这么早就把箱子底下最厚的棉服翻出来穿,但冻到麻木的手脚不容他多想。
入冬以后,早上排队洗漱的队伍也变得拖拉起来,有些人宁可干站着和不愿意碰一滴龙头里冲出来的冰水。竺翊伸手去接水,被冷得下意识往回缩了缩,咬着牙放回去,很快就变红麻木。他脊背上窜上一阵寒意,抖了抖,倒是清醒了许多。
一群代谢旺盛的青壮年男人在一起闷着,味道不好闻,一进车间,竺翊就觉得早上那半碗为着烫口才囫囵灌下去的小米粥全都在胃里翻搅。他呼出一口气,压下那股不自在,直到中午都没有任何胃口,午饭轮到他打的时候就差不多已经冷了,他更没有进食的动力,一口都没动。
他趁着放风时间去了趟医务室,新来的医生给他开了些胃药,让他注意饮食和保暖。本来以为只是普通的换季毛病,但他吃了几天药,情况反而越来越严重,四肢莫名酸胀,时常眩晕和乏力,几次以为自己要昏过去。
一周后的某节思政课,柏禹一如既往地在台上侃侃而谈,他则被隐隐的恶心感搅得没任何心思听,只好用手撑着下巴,强打起Jing神向讲台上看,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离下课还有二十分钟,柏禹合上讲义,说起了囚犯的福利问题,对下面的学生讲西方发达国家的监狱是怎样的:暖气和热水是基本的,每晚可以看电视。下面传来哄笑声,有问是不是彩电的,有问这是坐牢还是享福的。
柏禹说:“罪犯也是人,当然要保障人权,监狱剥夺的是人身自由,法律不仅仅是为了惩罚罪犯,也是对社会负责,是一种修补性的工作。”
他又接着说:“我可以肯定,你们并不是从开始就是坏人,婴儿相当于动物,哪里有好坏之分呢?没有人天生是所谓的坏人。你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我相信都有各自的原因。如果某一动因在同类型的犯罪中反复大量地出现,那就很有可能是社会导致的。”
他拿起粉笔,一边说一边在黑板上画起来。“举个例子,盗窃最广泛的原因是贫穷,”他先是写下“盗窃”两个字,又画了一个箭头,直指一个圆圈,在中间写下“贫穷”,“一个人可能因为很多种理由挣不到生活所需的钱。”
他在圆圈周围画出一些更小的箭头,指着其中一个说,“一些人是因为不愿意工作,那或许是因为报酬和劳动不成正比;”他又指着另外一个另一箭头,“一些人则是找不到工作,那或许是因为没有受到应有的教育而不够资格,或者社会上没有足够的工作让他做。”他写下教育和失业率两个词。
教室里一片安静。柏禹看着台下的犯人说:“人人都觉得你们是社会混乱的原因所在,认为惩罚和归训是唯一的解决途径,不想知道背后的原因,甚至不愿意同情。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讲,罪犯也正是被这个社会所牺牲的人。有些人是在进入社会以后被逼无奈才走上犯罪道路,有些人则从小就没能够成长在良好的家庭环境中。”
竺翊似乎看见柏禹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或许是讲这些的时候想到他了。慌乱过后,他心里一阵难受。
出奇强烈的恶心突然在几秒后翻涌上来,竺翊一下捂住了嘴。一只手抓着桌沿,头几乎埋到桌子下面,膝盖隔着厚重的棉衣硌着肋骨,疲软的胃袋像被成群的虫子拽着,要从指缝里钻出来。
竺翊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腑脏灼烧着,那火从里烧到外,蔓延到眼眶上,比疼痛还要疼痛。他余光扫到旁边的人看他几眼,这才撑着桌沿慢慢直起腰来,伸手抹了把脸。冰冷的手掌shi了一半,掌心惨白,他的喉咙里痒痒的,胸口挤着交缠的蛇。
他嘴里一阵发苦,在手心里呕出一小摊黄绿的胆汁。他头晕眼花,额上滴下汗来。胃里根本没有东西可以吐,恶心感却丝毫没有消减的意思。他皱着眉,把胆汁蹭在凳子的边沿。离下课只有几分钟,他不想任何人注意到他的异样,只好强撑着忍过去。
下课时他掩着嘴,缀在队伍的最后,柏禹刚刚整理完讲义,快步走着追上去,“竺翊。”前面的人已经出了教室,没有发现他被叫住。
竺翊回过头,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柏禹说,“脸怎么这么白。”
“没有。”他刚刚说完,就感到胃里的翻搅又卷土重来,一下捂住了嘴,腰弯了下去。
柏禹皱着眉,拉住他的手肘,被他一下挣开,跑出了教室。柏禹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阵,转身往办公楼去了。
如果不是在这个地方遇见他,竺翊想,自己说不定真能当他的朋友,如果可以的话,再进一步,当一个好朋友。他可以听他在电话里发一些冗余无害的牢sao,在夏夜的烧烤摊喝一杯酒,但不能更多了。他是怀着秘密的人,原本不可以肆无忌惮地和人产生太多联系。
但他的秘密已经化成了罪。在这里碰到柏禹,其实一早失去了和他成为朋友的资格,只能接受他大发慈悲的帮助。或许柏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