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鱼已经两日未回猗兰宫了,住在东宫的月泉阁中哪里也不允去,高阁华奢,有百花清泉围簇,无一处不是美的,可她却只想快些离开。
天愈发热了,宫人入来添了几次冰,萦的满室清凉。唯一能同她说话的是魏忻,东宫属官千百个,寒门出身的他官阶并不算高,但能出太子左右,也算是心腹之臣。
公主不喜此处?他温和地看着趴在桌畔的少女,关切的声音依旧是恭敬的。
桌台上放着一小盆的珍珠树,嘉鱼恹恹地用手指拨着饱满的花枝,这是前日太子让人捧来给她的,大抵是弄哭她的赔偿,抬头看向魏忻时,身后结成长辫的乌黑发尾带着珠珞摇曳。
喜欢的吧。
不过她更喜欢猗兰宫中,那个冬寒夏闷的寝殿,那里是她的家,那里有哥哥,也只有那里才是安全的。
魏忻,她们说你家中甚贫,有多贫?会一日吃不到两膳,会没有衣裳穿么?
她唤了他的名字,那当真是世间最好听的声音,没有鄙夷,没有厌恶,让他一直鞠着的腰都自然了些许,他想起了早败式微的家族,想起了连普通农户都不如的家,通身最贵重的只有祖宗留下的这一个姓氏,让他得以科考,得以入宫,现在又得以遇见她。
会,缺衣少食倒也无碍,难的是连束脩也拿不出,常被夫子逐之,那时且年幼,母亲便带着臣日日去跪在几位夫子家门外,终是有人发了善心。
嘉鱼听的入神,不由道:你母亲真好。
魏忻默然垂首,这宫中谁都知道十年前冠宠六宫的容贵妃是被皇帝赐下的白绫,生生勒死在了猗兰宫,留下的一双子女,一个八岁,一个四岁。
他自幼是吃透了这世间的贫苦低下,便总向往着人间最权利富贵的地方,千辛万苦入来后,却发现这里还有更多的苦难和残酷,连生与死也不过是上位者们的寻常游戏罢了。
那你家中有兄妹么?他们与你好不好?
臣上有一长姐,待臣极好。
嘉鱼笑着抓起了盆中的珍珠,晃着的脚儿踩去了地上,她跑到了魏忻的跟前,将十来粒浑圆的珠子放进了他的手中,只觉他这一身清峻挺拔和哥哥太像了。
把这个送给她,若是往后有机会,我定要见见她。
八岁之后,嘉鱼就不期望能待她好的皇姐了,第一次她对宫外的平民有了好奇,虽则贫寒,却大有亲情。
月泉阁旁有几处天然泉眼,潺潺清水自龙口涎出,静而无声地汇成了长溪,花荫下嘉鱼坐在石台上,脱了鞋袜将双足浸在水中,拨着圈圈涟漪,凉彻的感觉大抵是这几日唯一的乐趣了。
沈兰卿听见她在笑,才走了过来,夏日的浅溪清澈可见底,少女细腻莹白的双足,是诱人的Jing致娇小,搅在水中微抬时,每一根脚趾都粉嫩美的晃眼,如同新生的无根白莲。
许是听见了身后的响动,嘉鱼立刻转过了头来,比水还澄明的眸儿看向他时,忽而笑弯成了月牙。
沈少傅。
心微窒,沈兰卿有些无法适应这样的感觉,一如这几夜梦中,听到那声声甜软无助的啜泣,妄念顿如魔,折磨的他辗转再难眠,不能适应,又想要适应。
踩着落花走来的男人是另一番儒美雅致,他笑着将装满糖块的锦囊捧给了嘉鱼,继而坐在了她的身旁,中间还隔着些许距离。
唔,好甜,许久没吃过糖块了,是二皇姐不允你再给我送糖了么?
在东宫养了这几日,她面色红润了不少,也愈发娇艳,与生俱来的高贵和单纯糅合,是更让人心动。她是无意的一问,沈兰卿却立刻听出了大多的关键。
臣与二公主只是表兄妹。
很奇怪的回答,也只说了这一句,并没有告诉她,此前二十来日里,他曾往猗兰宫送了不下六次的糖包,每次萧明铖都收下了,至于她为何没吃到,那自然是有人不想给她吃了。
嘉鱼咬着果香的糖块,映着胭脂红的桃腮微微鼓动,她指了指脸,那个曾经被萧妙安打过的地方。
二皇姐说要与你成婚了,还打了我这儿。
沈兰卿敛了笑意,看着她仰起的脸,是委屈气赧的,他并不知这事,更不知发生在什么时候,现在他想伸手去摸一摸那个柔嫩的地方,用最温柔的话安慰她,却都在一瞬间忍住了。
嘉鱼讨厌妙安么?
嗯。
他缓缓的将她的双脚从溪水中捞了出来,长指握着冰凉玉彻的腿儿,将它们放在了怀中,再用官袍裹住了她shi淋淋的脚轻轻擦拭,一时是雪白的肌肤,一时是嫣红的花瓣落在脚背。
她骗你的,我此生是不会娶她的。
以前不曾想,今日后更不会了。
嘉鱼忐忑的笑了,她是太讨厌萧妙安,忍不住的要报复她一次。
沈兰卿也笑了,聪明如他,怎么会看不出她的心思呢,不过无妨,只要她开心便好,这是他第一次有了想保护的人,谁也不能伤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