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匆匆忙忙的旅客和沿途叫卖推销的小商贩,璞兰出了车站。他捏着仅有一个地址的字条招呼了路边的一辆黄包车,
因有了这白衣青年,昏暗不透风的病室里原本停滞结块的空气似乎也流动了起来。只是青年不知,他就是那久病之人在病痛折磨下能艰难喘息着的唯一念想了。
这封远方的来信将他拉进了无尽的回忆里。
上海是从零开始,霍景柏不再是什么京城霍家的二爷了,生活艰难,只能靠开学馆教典籍礼乐为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孩子也像一株不张扬的兰草般长成了翩翩君子,因着病弱,不常出门,只喜读书,写写画画似个小书生。
“行,备车。”霍大少爷收回他的目光,拂拂袖子,甩了甩长袍的前襟,大步出府去。
是时候做出选择了,自病后,那个念头就一直萦绕脑海,日益坚定。
年轻的家族继承者用他惯常的发号施令的语气说着这些话,一双眼睛却直盯着庭院里稀稀疏疏长着的几株兰花,久久不曾移开。
霍景柏伸手抱起了孩子,趁府里众人不备,匆匆出了霍家。
,无奈地摇了摇头,将那小炉子里的火星儿都燎了出来。
青年还在漫漫路途舟车劳顿的时候,深宅里的霍老爷将自己的儿子唤进了书房。
霍檀在连廊里踱着步,他虽吃惊却也无更多的情绪波动,他只知母亲生产时去世了,父亲似乎因此对他不冷不热,将家中所有的事托给张管家料理,常年在外经营家业。霍檀的发蒙便是洋学堂,后又到西洋读书,在欧洲辗转几年才学成归国。但霍家大少爷非常清楚的知道,不管怎样,自己的职责只有一个,那便是挑起家业的单子。于是大少爷其人,除了读过洋文,待人处事,生活习惯,和北平其他的大家子弟并无什么两样。
然而,同一摇篮里一直安静睡着的哥哥,在弟弟被抱走后,爆发了响亮不止的啼哭,襁褓之中的婴孩又懂什么呢,他会知道自己将要与弟弟永远分离了么。
儿子走后,霍景柏艰难地起身来到案前,刚要提笔,如烟往事浮现。
“父亲,今日我填了一首小词,您若有兴致,可为我指点指点?”名唤璞兰的青年不好意思地拿出了一张仔细撰写着小楷的宣纸来,他垂手站着,恭敬却也透露着与父亲的亲切。
霍景柏年纪不算大,身体却垮的很快,他看着眼前长成的青年,不禁多了几分愁苦,“若我有朝一日去了,这孩子将来依靠谁呢?”
仲夏,在霍璞兰尽心照顾重病的父亲时,一封长信正从上海飞入古都霍家老宅的层层高墙里。
随着唔鸣的列车北上,天气越来越凉,苍翠的群山渐渐变得灰暗枯槁,璞兰望着远方灰蒙蒙的天空,难掩愈渐苍白的脸庞和咳声。
年近古稀的霍老爷捏着信纸,指节泛白,不想让旁人看到他含泪的双眼。
这边璞兰终于到了北平,熙熙攘攘的火车站人头攒动,这里和上海实在不同,先前他只在书报中读过这京城,这北平。在这陌生古老的城市里,能让他栖身的又是哪个安静的角落啊?
是年秋,霍璞兰站在弄堂口,朝自己长大的地方匆匆望了最后一眼,这是他第一次自己出远门,根据父亲的遗愿,璞兰辞别上海,只身北上去探访父亲的故人。霍景柏至死也没有告诉璞兰他的身世,或者从根本上,霍景柏就是一个软弱的人,当年抱走孩子到底是为了这孩子好,还是从这可怜的小孩儿身上看到了心爱的女子和他自己的影子?总之,一生坎坷的霍景柏留下太多未了的情就去了。
那个不再被提起的深秋,霍景柏听闻孟氏西去,伤心欲绝时偷进府里,看到摇篮里躺着一对双生的小儿。其中一个孩子,与他那兄弟相比,是那么瘦小,哭得脸蛋儿通红,一双小手无助地伸向空中。这孩子真让人觉得可怜,瘦小的他会不会早夭?就算长大,也不过是和自己一样是个不受重视的次子。
“璞兰啊!”霍老爷终究是放下了。
父亲交代的很简单,自己还有个弟弟,这就要回北平了。
说起来,霍家祖上也算人丁兴旺的大家族,但自霍老太爷开始,人口却渐渐稀少了,连带着投靠来的堂表亲戚,江湖朋友都算在内,霍府里还空着三分之一的屋子。一个家族在人丁上的衰败似乎是不可挽回的,到了霍檀基本掌家的现在,更是萧条了不止一点半点。因此,璞兰能回家,霍老爷自是欣喜的。
“他回来就回来,与我何事。”霍檀这样想着,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丝戏谑的微笑,他觉得自己应该有个姿态,比如不把弟弟回来这件事当回事儿。
不多时辰,吱呀一声关上门,霍檀,同胞兄弟中的哥哥,踏出了父亲的房门。
霍檀抬抬手,吩咐给下人,“把我屋西南的那套小跨院儿收拾一下,老二要回家了。”
“那个,少爷,金家大少爷刚请您去集春戏班听戏,今儿薛老板压轴。”霍檀的随从程亮从他身后哈腰传了话来。
“璞兰,你来了啊。”屋里传来久病之人低沉浑浊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