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红梅餐厅,这个车夫不愿收曲曼婷的钱,一不小心说漏嘴,摆着手说不用再给。这个再字用的很灵性,面对曲曼婷的质疑,胡诌八扯地说是大过年的,图个好彩头,就不用给了,当是拜年。
曲曼婷过个年举目无亲,听到车夫的话,难免感动,想到他大过年出来赚钱也不容易,直接给了两块大洋,当是红包。
而红梅餐厅,里面空荡荡,没别的客人,只有一个服务员在擦桌子。曲曼婷问他打烊了吗,他却问是曲曼婷小姐吗,得到肯定,忙说没打烊,让她里面请。
曲曼婷在餐桌前坐下,要了一碗意面,那服务员问只要一碗意面吗,她笑了笑,说:“这大过年的,又是晚上,我不好意思太麻烦你们,给我一碗意面,我吃完就走。”
“不麻烦不麻烦,我们本来就是要为你服务的嘛。”服务员下意识说,和那个车夫一样,给说漏嘴了,反应过来,拿着菜单递给她,强行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们本来就是要为顾客服务的。你想吃什么随便点,我们厨房的食材都是很齐备的。”
曲曼婷随便翻了翻菜单,加了份牛排和柠檬汁。
她只要三样东西,服务员却给她上了满满一大桌子,还声称这些都是赠菜。说什么大过年的,店里没什么人,买了一堆食材,不做也是要坏掉的。
信他这个服务员才有鬼,再想想那个车夫,曲曼婷非常不想知道的知道了,是谁在背后安排这一切,心里五味杂陈。
沈听白坐在车里,透过窗户看着曲曼婷吃饭,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
他这人向来不知道什么是中庸,凡事都要做绝凡事都要做狠。
喜欢曲曼婷,就给她最好的,要三样菜可以给人上一桌子;顾燕帧要苹果,就可以买个几箱,去乡下带上整个皮箱。
知道曲曼婷不愿见他,就藏在后面默默地看着;同样他不愿见顾燕帧,就可以冷淡一个半月。
这就是他沈听白。
可他快要坍塌了。
他的决定绝不容更改。
只是这边决定要和顾燕帧结束,那边顾燕帧生个病,就心软了退让了,导致这段关系拖拖拉拉。
他权衡利弊。
可以喜欢,却不愿失控。知道顾燕帧是比喜欢更强烈的感情,意味着随时失去冷静随时失去控制,便要把人丢掉,扞卫他的灵魂与自我。
可明明是他不要顾燕帧的,不想后悔也从没有后悔过的人,竟有那么一丝想要重新来过的机会。
犹豫不决,失控,后悔。
这怎么可能会是他沈听白呢。
——我用二十多年的人生构成了我这个人,曾经像山一样牢固的灵魂与自我,因为你的出现而变得摇摇欲坠,一点动静,就要轰然坍塌了。
你知道吗?
我垂死挣扎,又渴望死去。
沈听白看着曲曼婷,笑容渐渐消失。原来,爱上一个人,会让喜欢变淡。他开着车离开,在街上兜兜转转,新年的钟声响起时,唇边一声叹息,他说新年快乐,顾燕帧。
南京的家里,明月清风,屋里是一盏不那么亮的灯,顾燕帧斟了两杯红酒,想象着和沈听白共度新年,拿着碰了碰另外一个酒杯,新年快乐。
春节结束,过了初五,烈火军校的学员们都已经陆续回校。
“大少爷,顾少爷没去军校。”从北平回来那天,就得知顾燕帧跳了火车,而宋茂公那些警察死了,想想就知道谁干的。
后面紧跟着一场上千人的游行集会,政府派出军队镇压,看这架势,二十一条的签订是难以避免。
顾宗堂已经被卷入谈判团,眼看着一顶卖国贼的帽子就真的要扣在顾家的头上了,又要忙着谈判团,又要收拾警察厅这烂摊子,只能再次把顾燕帧送回南京。
接下来可能还会因为他家大少爷的话,给顾燕帧安排婚事,一时半会儿当然回不来。
奔子不知道第几次看不懂了,这本就在他家大少爷意料之中,做这么绝也是想让顾燕帧死心。可知道人没回来,又让他特地去学校看看,到底是为哪般啊。
沈听白闭了眼,摆了摆手。
奔子退出去。
——大少爷,若顾少爷还不肯放弃呢?
沈听白这些天一直反复思考这个问题,答案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难以忍受,那种恨不得从来没认识过顾燕帧的感觉又来了。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他把顾燕帧交给他的那张照片看了又看,下楼去找了从国外回来过年的父母。
开门见山,坦诚布公。
——我爱上了一个男人,但我把他丢掉了。若他回来,我就非他不可。若他没有回来,婚事你们做主。
如此极端,如此矛盾。
可以斩钉截铁,毫不隐瞒,向最亲近的人说出世俗不容的爱,却又守着快要坍塌的自己,在原地驻足不前。
沈家夫妇怎么也没想到回来过个年,会听到这么一句话,瘫倒在沙发上进了市立医院。可到底不是那种会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