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开过那座通往滨川的桥的时候,殷延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的前桌是一个穿着酒红色的卫衣,外面套了校服的女孩。她盘着头发,露出了暖白的后脖颈。殷延从她背后可以看到她耳朵上架着的黑色眼镜脚。
关于缪言的特征,殷延一个都没抓到,只是他心里仍有一道声音在叫喊:是她。
可当他的眼神再次凝固在那个干净的后脖颈上时,殷延又变得迟疑不决。他困惑地望向窗外,想寻求一个答案,所及之处,只有青葱的梧桐树和教学楼的红砖顶下一个个镂空的教室,恰好这时,鸟鸣声也响起,是充满了如此朝气蓬勃的生命力。
这个孕育了所有生物情感的曼妙时节,不需要人费尽心思地去努力,就可以得到慰藉。
可我们还没有一起过过春天,殷延想。
随后殷延又望回前面的人,她正在认真的写作业。
他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后背,女孩没感觉到,殷延点了第二次,她才有反应。
但女孩没有停下手里的笔,认真地在草稿纸上演算,只是身子向后靠,头也不回问道:怎么了?
殷延一时语塞,不知为何,前面的女孩让他觉得有些陌生,他下意识地掐了掐虎口,是疼的。
不是春天吗?
他又低头看向那个虎口,纹身还在。
女孩等不到回应便准备向前靠,她大概觉得男孩打扰到她的学习了,但殷延说:等等。
女孩不耐烦地摘下眼镜粗鲁地扔在桌上,在课桌里摸索一阵后起身,椅子因她的动作在地上拉出刺耳的声音,她转身,漠然地把手里叠起的纸揉成纸球后随意地砸在殷延脸上,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教室。
殷延只有一秒都没有的时间是和那双眼睛有过交汇的,然后有人好像在跟他说:她不在看你。
殷延不信,慌乱地低头,耳鸣就是一瞬间的事情,那双眼睛和女孩的背影早就消失在他眼睛的漩涡里,但殷延固执地想要站起追上她问她为什么,可每当他走一步,周围的事物就会高上一节,如此,他就像掉进沼泽,或者是他变成了蝼蚁,自然生命最微不足道的那个,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陷落在桌子椅子脚的密林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孩,迈着他根本无法追及的步伐离开。
忽然殷延想起了那个纸团,他观望四周,却怎么也看不到那个纸团,于是他抬头,发现那个纸团在桌角摇摇欲坠。
甚至就是在下一秒,它坠落了。
殷延的瞳孔放大了,因为有一块白色正从那个慢慢松开的纸团里脱落出来。
他再熟悉不过那个是什么东西了,随后他耳边像是念咒一般响起了:吃了它,吃了它,吃了它。
殷延像是被蛊惑了一般张开了嘴,静待那个药片落进他的嘴巴。
吞咽的那刻,那道声音又忽然响起:
你给我永远离开这里。
殷延意识到了不对劲,他想要吐出来,但是做不到,于是他伸手去扣喉咙,也只能吐出一些酸水,最后的最后,他扣地喉咙开始刺痛,开始流泪。
忽然,殷延想起来那双眼睛了。
因为她也噙满泪水。
可他要永远地离开拥有春天的梦了。
殷延醒不过来,只有身体在抽动,挣扎时还会发出困兽的呜咽声,缪言枕在他的肩头被突然的抽动惊醒,感觉到她的手被越拷越紧,等到眼睛聚焦,才勉强看清殷延因痛苦而皱起的眉宇。
他在做噩梦。
"醒醒。"缪言拍了拍他。
但殷延根本感觉不到,梦里,瞬息转场,他看到了早春的路边晚霞,绿化带开满了他叫不出名字的小花,紫一朵,粉一朵,他们身旁倒落着伏特加的酒瓶,眼前车来车往,看得他心烦意乱。
缪言抱着书卧在他怀里念道:
"chaoshi的苦春,秃鹫衔走了我的双手,带着骄傲的它,去到森林,去到溪谷。我的身体,住进一位严肃的先生,他不教我握笔,不让我靠近大海,在春天,我命令他,挖下我的心脏,献给阿尔。"
她好像在跟你对话,但实际上是在对自己说话,那种把自己的情感和世界隔开的方式,会酝酿出距离。而隔着这份距离,她的声音却穿过鸣笛声传进他的耳朵,殷延以为,这只是一场单纯的念白。
但是,泪水顺着白皙的脸颊滑落,滴到那本空白的书上,她哽咽着抬头,睫毛沾满了泪水。缪言撑着那双无助的眼睛向他寻求帮助,抽噎问出:
"什么时候才能圆满这chaoshi的苦春?"
殷延想回答,但是口嘴像是被封住了,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周遭的景色像是一张背景布,随意就被扯起蹂躏,前一秒他还能感受到衣物的摩擦,感受到她骤降的情绪,甚至他可以为解答她的问题做出准备,可下一秒,消失的她像一盆冷水浇在殷延身上。
殷延对自己说:这是梦,这是梦。但晕眩感只是变得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