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直的黄土路上传来急促蹄声,一行士兵在烈日下策马奔驰,沿途尘土飞扬,引来两侧农田里劳作者仰头张望。
路边驿站近日鲜少有客人光顾,今天突然来了一批士兵,小老板顿时不敢怠慢,亲力亲为的送茶端水。
领兵者是个身量挺拔的年轻男子,发冠紧束,眉宇英挺,只这么四平八稳坐在长凳上,便极有气势。
一名小兵凑上前道:大人,去村里打听到了,只是那户人家早在一年前就逃难离乡,听说临走前还发生了大火,如今只剩一片废墟大人,还去看吗?
杨骁微不可闻的皱了下眉,他对这个结果没有多少意外,那年战事连绵,被殃及的无辜百姓不计其数,多少人流离失所死在逃难路上,说是尸痕遍野也不为过,村子里又怎么可能留下人呢?
他的指腹不紧不慢摩挲手中茶碗,仰头一口饮尽,平静道:去看看吧。
放在以前,杨骁是绝不会去的,因为他清楚自己和阿萝的关系见不得光,名不正言不顺,硬要摊到明面上,说是姘头也不为过,所以当初离别,哪怕心中难舍,他也从不曾想过去她家中找她。
但是现在,历经一场世间浩劫,有些事便不由自主看淡了去,且如今有身份加持,倒是不惧一些流言蜚语了,此行问心无愧。
他的属下找了一个老实村民引路,领着杨骁往村子里走。虽然历经战火,但随着新帝恩泽的惠及和时间的治愈,这片土地已经陆续有村人迁居回来,他们见杨骁领兵来村里,都不由得探头张望,胆子大些的则跟上去,想瞧个究竟,不知不觉,队伍后面就聚集了不少村民。
杨骁也不在意,继续向前走,直到走到一座废墟前,领路的村民说:这里就是了,不过这么长时间都没回来,怕是凶多吉少咯。
房屋虽然被烧毁,但田地还在,人若是还活着,不可能抛之不顾,所以村民才会说凶多吉少。
杨骁走进院子,除了砖块砌的墙还在,其它部分几乎被烧了个干净,更不要提屋里的木质家具,目之所及全是黢黑的砖瓦残骸,一丁点东西也不剩。
仅从这样一片狼藉里,杨骁看不出阿萝住过的痕迹。
旁边的村民们彼此交谈:
这是来干嘛的?
不清楚,好像是来找人的。
吓得我,我还当是来抓逃兵的。
这家除了一个傻儿子就只剩一个小媳妇,要抓逃兵也不该来这儿啊
说的也是。
杨骁朝说话那人看过去,见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村妇,便出声问道:您对这家人的情况很清楚?
村妇愣住,下意识往人群里缩了缩,有些怕惹事。
旁边一个村民推她一把,大声道:她是住隔壁的,当然清楚啊!
杨骁笑了笑,噢既是如此,不知这位大婶知不知道这家人的去向?
村妇见杨骁面带笑容,像是个和善人,胆子便大了些,扬声回道:他们家遭了大火,连路费都凑不出来,哪有什么好去向,只能带着家里的傻小子去邻村避难,不过后来好像也没去成,那段时间乱得很,到处是流寇逃兵还有土匪,估计是死在半路上了。
战乱中,有人会饿死,有人会病死,但更多的是在这混乱的世道中遇害,尤其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是最容易欺凌的对象。
杨骁猜测过阿萝会遭遇什么,只是此刻亲耳听见,胸口闷得厉害。
他稳了稳心绪,尽量用平静的语气继续问:那这家的媳妇呢?
你说阿萝?村妇叹了口气,道,失火的时候就没瞧见她,兴许被火烧死了,那几天她被婆婆打了个半死,连床都下不来,家里又只有一个傻小子,也救不了她。
杨骁慢慢念道:傻小子?
是啊,她是他们家的童养媳嘛,唉,也是命苦,遇着那么一对夫妻,好好一个姑娘每天被磋磨得没个人样村妇唏嘘不已。
杨骁听了,眸光沉沉注视院内废墟,抿着唇没说话。
旁边一个小兵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大人,将军让我们二十日内务必赶到,您回乡安顿亲眷还要费些时间,您看要不,我们即刻启程?
既然人已经没了,也无处可寻,再耽搁下去,确实没有意义。
杨骁转身出去,道:走吧。
骑兵来去匆匆,很快离开,朝北进发。
当初阿萝走水路去渝北,停停走走花了将近一个月时间,而他们一路策马疾行,又全都兵强马壮,不到十日就到了岚山村。
都说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杨骁以前不懂,现在倒是品出几分这句诗的意蕴。
明明到了村子里,看见了一些熟悉的面孔,他却丝毫不敢打听家里的情况。
还记得走的时候,因为前头几个哥哥的死讯一个接一个传来,他娘受不住打击,病卧在床,他却被征兵的人当场抓走,病床前一个伺候的人也没有,也不知道后来,娘的病好了没有也不知道现在,娘亲是否健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