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未压低声音,盯着周澄愤恨道:“说是道士,也不知道会的是什么蛊惑人心的妖术呢。”
福乐县主在旁,深觉徐昭怡说得对。竟能将薛玄玉笼络住,不晓得这周澄相处起来是何等温婉迷人的模样。然而想却想的,说却说不得。不说离了这么几步路,薛煊一定能听得到。就说身旁王凤州,也定然会觉得说此话之人是对好友的诋毁。实在不值当出言招惹他们二人。
薛煊听得清楚,见了徐昭怡面容扭曲模样,也即刻明白她嫉恨缘由。下意识朝周澄看上一眼,周澄泰然自若,仿若全然没听见——不,应当是听见了,却“无欲以待万物”。
同样是白衣,偏偏有人穿的脱俗,有人便穿的玷污。同样是女子,偏偏有人仿佛在十斤香粉里打了滚,熏得人心生厌恶。而有人半点脂粉不沾,却有冰霜凛冽澄澈之气息。
见了周澄丝毫不受搅扰,薛煊反而笑了,向春风使了眼色,他低声问周澄道:“这火铳会用么?”
周澄道:“不会。”
薛煊抚着铳身,笑道:“我教你。”
周澄没有应答,却皱眉,明明白白在问为何教,又为何要学。
薛煊低声笑道:“有趣的很。不若你站的近些,我给你演示一番。”
周澄道:“好。”当真站的离薛煊近了些。
这火铳本摆在薛煊书房多宝格上,闲暇时不知被薛煊摆弄过多少次,薛煊对它熟悉的闭目也能拆开装起。可是此刻周澄离得近,明明没有脂粉,可是薛煊能肯定周澄身上确实有某种独特的气息,是哪怕宫中民间都不曾调出的好闻味道。
薛煊先是心中一漾,随后面上有些烧。定了定神,为周澄讲了火铳用法,便没再主动搭话。
薛煊不说,周澄自不会主动说。至散席时,也未曾再交谈。
他二人也都未曾留意。白日间,春风寻来了薛延峰。而薛延峰并未收低声音,也并不甚礼遇,对徐娘子道:“国公府马车在外候着了,徐娘子请吧。”
徐昭怡怔愣,脱口道:“不会这么早来啊?宴还未过半……”说着见了薛延峰并春风脸色,这才恍悟。她顿时觉着周遭无数人在瞧着自己,目光如同芒刺,叫她无法自处。
徐昭怡在春月拂琴陪同下,羞恼的出王府上马车。她边抽抽噎噎的哭,边将周澄狠狠骂了,也气薛煊如此对她,一双倩目哭的红|肿。
但被骂的二人均不知。
晚间春风上了菊花酒,筛了递与薛煊吃。因着冬日,春风格外向菊花酒中多加了香料,故而酒盅中酒色碧靛青,有喷鼻的蓼辣香气,风味当真不同。
举酒在前,薛煊却未曾饮。这香气浓烈火辣,明显与周澄不同。可他就是反复的忆起……
忽的,薛煊似乎抓到了之前久寻的那处细微的诡异,诡异之处在于气味。
黄册库用香料,是为熏香防虫蛀,用香的方式很是独特。黄册乃是线穿,所用之线是绵索。黄册卷纸张若用香薰,所费不小,因而熏得是绵索。
这防虫蛀所用的辛辣香乃是花椒,花椒经火数次翻炒后有辛辣之气味,将绵索混入其中,久之绵索亦有辛辣气味。这便是入黄册库便会沾染上的香气。
也正因为这香气浓烈,所以遮掩了痕迹。
薛煊当日是觉着有些不对,却没思辨出究竟何处有了端倪。反复思索之下,又经白日里的女香和此时的酒香,终于叫他明白了。
黄册库严禁火种,四面皆是玄武湖水所围,只有中心一点黄册库。而造火餐食的厨房也同主库房远远隔开,若不是提前备下待客之物,一杯热茶都要等待许久,特意划船端来。
这企图瞒天过海之人处处都布置的妥帖,黄册所记载的内容没有一处不妥。如此颖敏、如此Jing心布置,却输在时日不足。
事发仓促,他定然来不及备下香料,也来不及为绵索熏香。因此薛煊在翻看慧椿等华光寺野僧黄册时,那些黄册并没有足够的辛辣香气。这点清淡的细微之处,在黄册库满库房满架阁的辛辣之气遮掩下,几乎不易察觉——险些叫作假之人瞒混了过去。
薛煊知道了造假之人的疏漏,可一时之间却并不知要如何下手去顺蔓摸瓜。
黄册是小吏在田间地头记录所得,也是百姓徭役所出、银钱所出编纂成册,为了翻看便利之故,圣上亲定了纸张厚度大小、绵索颜色长短。因而绵索并不是出自自家的搓绳,而是统一在坊内造出的。
可是排查采购之处,并不是好法子。因为黄册库要备着黄册的翻修缺补,纸张同绵索定然存着不少。
更遑论暗处还有窥伺追踪之人,会为对方通风报信。薛煊至今未找到对方跟踪窥视的手段。黄册库那人同他背后那方如何联系,也未想的分明。
也因此,哪怕薛煊明知黄册卷有假,也知晓造假的破绽,明白造假之人可能的大致人选,却仍旧无法挑出选出一条可靠的入手之路。
对方潜藏在暗处,悄无声息、不露痕迹,可是种种迹象,却又显示了滔天的富贵和手段。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