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澄素白指尖执着符,就着案上普通的烛火燃了,便立于旁静静等待。
这是自相识以来,薛煊第二次见周澄用道术,也是第一次在清醒意识下全程见道术运用。他已经得知并确认了周澄天师弟子的身份,已经得见并确认了周澄属实在道术上有不世出的天赋。
可静待片刻,并未见杨继圣魂魄前来。
难道周同尘这道术时灵时不灵?难道华光寺里她只是危急关头被逼迫,实则并未有此道术?
客栈外夜色森森,及膝高的道家宝殿前,又摆上了一盘新的锡纸折的元宝,在暗黄灯光下,发着瘆人的银光。
许久,周澄遍思《箓图真经》全文后,笃定道:“逝者生前有极放心不下的人,魂魄并不在玄武湖周。符箓已然起效,你我静待他来。”
薛煊索性将把擦拭的极洁净的椅拿来,坐于其上候着。他满心以为,来的会是影影绰绰的杨继圣魂魄。若是如此,他问,杨继圣答。数问完后,万事清楚,请其魂魄归去。那么此事便可明了了。
可是自从平田抛尸案以来,并未有如此顺当的时候。
总生波折,似乎成了他查办此案的常态。
薛煊没想到的是,又等了许久,终于有了不同,这不同却着实惊骇。
陡然换了天地。薛煊只瞧见红色,漫天的红色,有如鲜血般的红雾充斥于苍山大河,浓重的红色叫天地万物都变得模糊。这一瞬间,薛煊辨不清他身处何方,四周皆是血红。
这场景已然不是尘世中人能破解得的,薛煊立时扶剑,同时谨慎又迅速地寻找周澄的身影。
就如同熄灭灯烛的瞬间,往往要适应片刻方瞧得见暗中的物事。眼下也是如此,薛煊稍稍适应血红大雾后,在漫天血色中瞧见了一点莹白。
薛煊紧握剑,向这点莹白处走去。近了前,方瞧得见周澄轮廓——周澄怔怔的,瞧着竟然有些失神。相识许久,薛煊还是头回见到周澄露出此种神态。
不待发问,薛煊听见了周澄的喃喃声:“《箓图真经》有载,逝者生前经受苦痛折磨太过,则魂魄随裂痕破碎,所余唯零散回忆。召魂前来,则陷于生前所念汇聚小洞天……其生前之事,皆蒙血雾中……其中苦痛之最,称为新rou。红雾中所见一切,皆有血样深深裂痕,裂痕处如皮rou新生。裂痕现,魂魄支离破碎,再无往生。”
竟是如此!怨不得周澄失神。
薛煊向来以能察善断著称,可是他万万没想到,杨继圣竟受此事折磨至此。
所以究竟是为了什么?!
“鞠躬尽瘁,夕死无憾”之言,振聋发聩,言犹在耳。圣上器重、亲笔书写谕旨,杨继圣在过湖码头处拦下薛周二人,他穿着单薄官服岿然站立在黄册库前……一幕幕飞也似的掠过,以薛煊的所历所见,实在想不通是为了何事,这样的风骨之士才会向幕后之人弯腰。又究竟为了何种利益,作假黄册卷、蛀蚀国之根基!
薛煊向来多笑——大笑、冷笑、嘲笑,却少见的有愤怒不解之态。
此时此景,见他魂魄见其心性,薛煊总算有能铭记终生的愤怒滋味,还有些其他难以言说的感觉。
看着满天血雾,薛煊低声问道:“现下是在何处?”
周澄道:“可知道家洞天一说?逝者生前所亲身经历的事,汇聚成这方小洞天。我们现下在客栈内,也在这方小洞天里。小洞天为虚幻,却处身其中。客栈是真实之地,但眼下我们无法感知到。”
原来不止有洞天福地,尚还有洞天苦地。
尽管玄奥,薛煊却明白了她的说法,又问道:“何时虚幻尽?”
周澄低声道:“《箓图》有载,逝者生前每一处裂痕见遍,方得出小洞天。”
薛煊不再发问,静看那血雾。血雾红的凄凉恸痛、红的触目惊心。薛煊静静等着,都给事中杨继圣生前的第一处魂魄裂痕。
须臾,血雾内景象变了。
瞧了那气派熟悉的大门,薛煊一眼便认得这变化出的所在。
第30章 放银90两
吏户礼兵刑工,吏部掌管所有官员考绩,间接地掌管着官员的升迁贬谪,是六部里最具权势的地方。除吏部之外,户部则掌管宏武朝全部的银钱往来,是京城里最富裕的官家衙门。
户部官衙每一屋每一处都极大极敞亮,每一官员官服更换的都最及时因而也最新,庭院里栽种的诸多名贵花卉,堪比讲究的王府花苑。除去这些面儿上能见的,户部官厨请的是与宝月楼齐名的品宁楼赫赫有名的王大厨,用的食材是京城郊外专辟出来的户部庄子上自产的。
到这处富裕所在讨黄册库七人的薪饷,杨继圣也好好打理了一番——尽管他实在也并无甚打理。
他将官服浆洗的洁净穿了,又整理了面上及衣裳各处,佩上一块初入黄册库时母亲送的沁黄玉佩,竟也如同青葱少年般英俊可看。
杨继圣照着盆子里水面上瞧了瞧,自嘲般笑了笑。然而世人皆重衣冠样貌,以貌取人、以衣取人,都是惯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