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没有想到,东刀折断,断刃扎在他心口的伤,到现在仍然会那么疼。
这一回,连借着插科打诨都治不好了。
其实这些年过去了,再强烈的情绪都早应该习惯。安野甚至强迫着自己,一遍一遍地回想这些事情。从钟府围墙上跳下来的孩子,到钟府门前中年人闭不上的眼睛。鲜血从门前的石板缝里,蜿蜒到很远。
他冷眼看着他们的命运,以为自己早已不再悲伤。
他也做好了准备,有一天阿逸真正来问起这些过往。
这个孩子总有一天会自己走进酒窖,猜到这些事情,然后走到他面前来问他。不再只是好奇。
必然会的。
安野早就知道的。从薛逸很小很小的时候,便知道了。
就像当年他尚且没想明白应该期许阿逸一生平安逍遥、还是牵着他的手送他上战场,这个孩子便已经自己闯了进去。
薛逸自小那不消停的性子,胆子大得不知道像谁,刚跑顺溜没两天就敢往桌子、架子、山石上爬,接着便是树、房檐、墙头。摔了不知道多少回,回回哭得昏天黑地。可刚养好点,伤口的疤都没结严实,便又开始不安分。
没摔死摔傻也算是命大。
等稍微大了那么些许,终于有一回,安野和顾怀泽在院子里比划,被他逮了个正着。
小家伙瞧了一会儿,兴奋地脸都红了,当场跳下院墙,冲进两人的“战圈”。
顾怀泽被结结实实唬了一跳。他当年第一回站在逐安城门前、流矢从颈侧擦过去,都没有那么心有余悸。
“阿野你说得真对。不避着他不行,这小子着实吓人。”
这缺心眼的小子还不知道方才有多少危险,仰着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果断地冲向自己的师父,抱着人小腿就要学武。
安野敲他的头,抢了顾怀泽的刀给他:“喏。接着。”
薛逸直直地望着那柄刀,眼睛发亮,举着胳膊等着安野递下来,一把搂住了。
“阿野,你这还带顺人东西的。”顾怀泽看戏看得开心,摊着手半真半假地掺和。
安野弯着腰,盯着薛逸,随手把自己的剑丢给了顾怀泽:“看好了。明明是你占我便宜。”
“啧,怎么就占你便宜了。你这剑可不咋地。”顾怀泽掂了掂手上的剑。
“好歹料比你多啊。”安野理直气壮。
顾怀泽一早料到了他要语出惊人,立马反呛了回去:“真行。那我赶明儿给你弄个盾来,你不是得把身家全赔上了?”
“你那料就多过头了,物极必反,必然比不上我这刚刚好。诶,你掂个什么劲,又不是第一回上手。”
“正是不是第一回上手,才发现果然啊——不管第几回,你这剑就是不顺手。”顾怀泽语气里嫌弃得不行。
“那你撒手。”
“那你先把我刀还回来。”
“等着,转头就回来了。”安野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薛逸,笑得越来越不怀好意。
薛逸满心满眼都是怀里的刀,压根没工夫听这两人说了些什么。成天吵吵吵,比他还……不像话!
不过那把刀到底没有“转头就回来”。
安野慢慢松了手……
薛逸一个踉跄,毫不含糊地栽了下去。
孩子太小,刀太沉。
可他趴到了地上还不愿意放手,半晌都没爬起来。被安野一手抓着领子、一手夺了刀,给提了起来。
小孩子满身满脸的尘土,眼睛还死盯着安野手里的刀,亮得近乎骇人。
“想要?”
薛逸用力点头,想了想,又猛地摇头。他眼珠子骨碌转了转,拉着安野到回廊边:“师父你这回慢点,我说放才能放。”
“嗯哼。”安野不置可否,倒是把刀又送到了他手里。
薛逸抱着刀,扯着安野跟着他挪动。终于找准了位置,一脚踩在台阶上,慢慢把刀抵到了膝盖上。
安野一点点放开,他借着力道,稳稳当当地托住了刀。
小脸绷得异常严肃。攥着刀柄,一点点提起来……
又是一个踉跄。
力气实在是不济。
孩子脸都黑了,恨恨地瞪着横在地上的刀,却是踢了自己两脚:“让你平时偷懒!”
安野嘴角抽了抽,把人拎起来:“这是脑子不好吧。也不知道像谁。”
“像你。你十几岁的时候也还这德行。”顾怀泽一本正经。
“像你大爷。”
薛逸放过了阿泽叔叔的刀,却没有放弃练武。接下来的一整天里,他从头到尾都缠着安野,迈着小短腿跟他颠来跑去,自己捡了根树枝瞎比划,一得了空就眼巴巴地瞅着顾怀泽的刀。
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儿,好像能缠到地老天荒。
直到第二天傍晚,安野丢给他一柄新削好的小木剑,答应了带他习武,才欢呼着消停了下来。
一转眼也已经五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