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逸其实没想过要可以去拼凑他们的过往,只是看到了必然是会多留心几眼,更不用说说书先生口下光彩昭昭的少年英雄了。
况且……韩先生讲得着实好听……
跟别的喜讲风月本子、欢喜轶事的先生不同,韩先生最是偏爱演义。他口中的天下名将[1],热血依旧能够照亮天地。这一段日子,因着南迦战事,又讲回了茶客们最感兴趣的“四方利刃”,依旧是场场爆满。
薛逸也到底是个孩子,哪怕对那几场战役里头的战术早就滚瓜烂熟,也早被他的故事攒走了心思,这已经是连着第六日溜下山了。一大早便熟门熟路地挤进茶馆,还总能占着个座,捧着一盏茶游哉上一天,混得很是自在逍遥。
“再说泽西将军入了战局……”韩先生的声音抑扬顿挫,勾得人整个魂都落到了上面。
薛逸直直地盯着,听得浑然忘我。
“薛哥,薛哥。”忽然有人扯他的袖子。
薛逸好容易才分辨出那人的声音,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往回拽袖子,一边勉为其难地分神念叨:“等等等等,刚说到关键呢。”
“诶好。”那人乖乖地应,松开了手。
薛逸很不走心地往旁边让了让,空出来半张凳子:“坐。”
那人愣了愣,余光里瞧见旁人投过来的眼神,夹着些不满。伙计遥遥地望过来,眉头大约是皱得死紧。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是补丁的衣服,衣摆上还有几块脏污。
他无所谓地笑笑,语气很是和顺:“薛哥,我不听这个,我去外头等你。”
他抬头望了一眼台上老神在在的韩先生,脸上流出一点点渴望,又飞快地垂下了头,转身。近处的人群已经自发地散开了些。
“嗯嗯。我一会儿便好。”薛逸随口应着,习惯性地回了下头,很快又转回台上。
“晋梁兵发现大事不妙,却也早有准备……”
不过一句话的工夫,薛逸猛地又扭过头去。他跳下座位,挤开人群往外走。
旁边的人立马占了他的位置。
“泽西将军……”惊堂木又一次响过,韩先生提高了嗓门。一个转折,整个茶馆里响起此起彼伏的赞叹。
薛逸看也没回头看一眼,径直向外。
那人果真等在不远处,一出茶馆便能看着。
是个孩子,身形瘦小,看着比薛逸还要小几岁。蹲在茶馆对面的一条小街口上,下巴磕在膝盖上,发着呆。有路人和街边的小商贩经过,好奇或警惕地打量两眼,他也浑不在意。偶尔回过去一个眼神,里头是挑衅还是谄媚,全看那跟他对视的人是个什么打扮和身份。
他看到薛逸走出来,立马站了起来,迎上去,脸上露出些讨好的笑容:“薛哥,你不用着急的。我横竖是闲着呢。”
这孩子头脸都洗净了,细瞧过去便能发现,连指甲缝里都是干干净净。身上的衣服却是沾着脏污,衣摆袖口都沾着泥水尘土,甚至还有几个明显的破口。可饶是这样也能看出来,那衣裳原应是极干净的,一层叠着一层的补丁都洗得发了白。
他是平兰城里的小乞儿。大约是早年还很混乱的时候,在战火和流亡里,被家人竭力保了下来,却到底只剩了孤身一人,辗转到了平兰。见小城日子安稳,便留了下来。留多久,以后要往哪里去,连他自己都说不好。
这样的孩子、这样的流民,很多很多。没田没家,散落在大胤角角落落的城里,在人群里讨一口生活。
有人的地方便有争斗,而再弱小的幸存者也都有保命的绝招。平兰城里的流民乞丐拉帮结派,搀扶着、争斗着过活,连孩子都自觉或不自觉地团成了自己的势力。这些小乞儿很是不起眼,却偏能凭着特殊的传信法子和钻天打地的本事,把消息网覆盖过了整个平兰城及周边。
薛逸前些年学着开始计较“情报”,跑进平兰城转了几回,摸清了这些情况,当机立断收买了一群乞儿。
这个孩子,便是里头的一个,他们都管他叫“阿拙”。
他年纪比薛逸还小了约摸一岁,日子过得苦,便生得愈发的纤弱瘦小,身板看着一拳就能打穿。平日里常弓着身子,又随时能挤出来谄媚的笑,那油滑劲儿,恐怕那些市侩都得自叹不如。
却是这城里那一帮小乞儿的头。
“阿拙,怎么回事?”薛逸皱着眉看他,脸上全没了笑意。
面前的孩子嘴角红肿,眼圈青了一块,洗净了的脸上好几处明显擦伤,隐隐地要渗出来血。
阿拙跟眼前这位混了有段时间,也算有些淡薄交情,倒是没搬出那副世故腔来。他讪笑着:“没事,跌了一跤。”
薛逸抱着胳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个来回:“少忽悠人,我又不是没跌过。哪个跌跤能把眼睛都跌青了。”
阿拙挠头,只“嘿嘿”地笑,往边上岔话题:“薛哥,这半个月打听到的消息还挺多的哈。”
薛逸也“哈”了一声,面无表情地凑近他,仔仔细细看他脸上的伤。
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