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逸叼着根草,躺在河滩边上。开春了,风还凉,可也软得很。
这一处离青云山很近。河水流经,又流进平兰城,灌溉过泥土,也养育了百姓,连缀起整个城镇汇通的脉搏。
头顶上有一棵很大的树。薛逸认不出来是什么,却也知道是生长了许多许多的年岁。树荫落下来,拉扯开光Yin的颜色,平静寂寂。
这是他顶喜欢的一块地方。少有人来,视野也不差,望得见平兰,也望得见青云山。
他眯起眼,悠哉游哉地晃着腿,得意得像是圈下来了这一方地。
等日影再偏过去些,他才恋恋不舍地爬起来,拍掉衣服上沾着的草屑,往平兰城的方向去。
他实在是可以把薛卓喊来这儿的,安静舒适,还能得个地方躺着——可他偏偏从来没想过,孩子气地执拗着、守着他的一方地界。
“哥,最近又有开始传你师父的了,说得贼邪乎。”薛卓举着根糖葫芦忧心忡忡。
薛逸举着他自己的那一根,比薛卓还要忧心。他死活没想明白自己干嘛没挡住阿卓的撺掇、非要去买根糖葫芦。闻言他忽然眼睛一亮,飞快地把竹签子往薛卓手里一塞,然后佯装无事地扭头去看街口来往的人,过了片刻才醒过神来似的,随口道:“大约是年节那会儿太闲了。说什么了?”
薛逸才不着急——他已是信得过薛卓,要真有大事,还能有这闲心思拉他去买糖葫芦?
“诶,说吧,‘城外头来了个了不得的人,带着把那么长那么长的剑,一言不合便要砍人。那剑砍人手脚那么快那么快,一下可以撂倒一排的人!真真是杀人不眨眼!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城里要不安生了啊……’”薛卓举着一左一右两根糖葫芦,双手比划着,吓得薛逸忙不迭地躲那糖浆。
“还说啊,‘那人长得那么那么好看,下手却实在是狠,美人真真都是蛇蝎心肠!’……”
“噗——”薛逸笑喷出来,上气不接下气,“‘那么……那么好……看’哈哈哈!这他妈要让师父听到了,真的要‘杀人不长眼’了。”
薛逸笑得东倒西歪,差点没蹲稳便栽了下去。
薛卓哭笑不得地瞧着他:“哥,你抓错重点了……重点是这情节大伙儿都喜欢,要这么传下去该传遍整个城了,我这不一定能压得住。你师父那……会不会有些难办?”
薛逸一口气还没顺过来,点点头再摇摇头,又用力冲他摆手。
薛卓一头雾水:“哥,哥,你缓口气说话!”
薛逸一梗脖子,笑意却还没收:“不要紧。我正要找你说这事。你这两天帮我放个消息,就说……呃……对!‘云山上人云游到此间,见……’——钟灵毓秀、人杰地灵,随便什么都成,闭眼吹——‘便留下在青云山青云观内,准备……收徒……’嗯……算了,先这样吧,差不多这么个意思。”
薛逸搜肠刮肚,把他平生看过的所有话本子、听过的说书全掀了起来,才拼凑出来那么磕磕巴巴的一段。不怪他,听师父讲多了故事便是这么个毛病,说什么都跌宕不起来。
好在薛卓是个机灵的,点着头往心下记,琢磨着回头给他说好听些:“青云山、青云观,云山上人有教无类、广收弟子……嗯,传遍城大概也就这两天工夫……诶,等会儿!”
薛卓忽然反应过来,瞪大了眼:“哥,我记得你便住在青云观?”
薛逸很严肃地点头:“嗯。”
“那云山上人……”薛卓有些头晕。
薛逸满脸的忍辱负重,沉痛地拍了拍薛卓的肩:“我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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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两天前,晚饭桌上,安野夹着一筷子青菜指点江山:“阿逸,这菜有点咸了。”
“哦——那师父你少吃点吧。”
“那不成。万一你吃多了齁死了,我还得埋。”安野又夹了满满一筷子,迅速地扒拉完了饭。他把碗一撂,抄着个筷子,忽然摸了摸下巴,“要不咱们开个道观吧……”
薛逸还在盘算着“下回少放点盐”和“下回跟师父打架左手要更灵活些”,冷不防听到这一句,一口饭差点没呛住。
“师父……咱们不是在说青菜么?”
“是啊。”安野理所当然,“可是你想,要是有几个徒弟,回头你把菜炒咸了,便可以忽悠徒弟拿这菜就饭,咱们再去炒一盘。”
薛逸只觉得一阵窒息:“师父……收徒弟不是种菜……今天种了明儿还能拔……”
安野诧异:“你师父我是这种人么?”
“你是!”薛逸捂着脸点头,“师父……你还记得去年的白菜、前年的青菜和萝卜、还有大前年的芋头么……你不光自己拔还拉着阿泽叔叔一起拔!”
安野“嗯”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这回事,大手一挥,洒脱得很:“种的菜明明不想种了,要还把它留那自生自灭岂不是很不负责。”
所以便拔了。行吧。理由很完美。
薛逸放弃了:“师父你可想好了。”
“自然是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