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第一回看到薛逸的这个模样。
不是平日里神经兮兮的不着调,也不是打架时的冷厉,而像是高悬在天上的星辰日月,终于拂开了云雾,露出光辉。年纪,身份,甚至面目,统统模糊了,成为称作“薛逸”的光辉。
恣意,洒脱,Jing彩,灿烂。
有些人生而不一样,生而便要照亮这个世界。
倏忽间,薛卓心底生出了近乎虔诚的喜悦,和近乎卑微的伤感。
他从来没有也从来不会嫉妒薛逸,那是他哥哥,他当然希望他光芒万丈。可他也从来没有如这一刻、这一天一般,那么猝不及防地感觉到自己的无力和……无能。
他努力了很久也没有学会的事情,对有些人来说似乎简单得仿若本能。他忽然不明白,自己的拼命到底有什么意义,又有什么用。
能帮他自己得到什么?又能帮他哥什么?
薛卓攥紧了拳。指甲抠进掌心,想要剜掉那些无能。
一条胳膊伸过来,勾过他的脖子,拉着他往前走。
“我兄弟!薛卓。”薛逸对城楼下的几个士兵说,眉飞色舞,语气里是毫无道理的得意。
“诶哟!小逸的兄弟啊,那可不也是咱们的兄弟!”
“我就说你前头非要叫‘小薛’不靠谱吧,这他娘的要听了你的,还谁分得清谁是谁!”
“小逸,小卓——诶,小卓,这不会也是个能打的吧。”
“嘶——”
薛逸瞥了那人一眼,笑骂:“嘶个鬼!你们几个折腾我还没折腾够啊,不准打我弟的主意。”
“小逸,这话就不对了。怎么是咱们欺负人呢?你就说,一个人撂倒咱们半边兄弟的,是不是你!”
“是啊是啊,咱什么时候练练?这回让牛哥先上!看看你俩到底谁厉害!”
“改明儿!”薛逸痛快。
“成啊!”那几个人一块儿应,又都歪了视线来看薛卓,七嘴八舌地说“小卓以后要碰着什么事儿哥几个罩你啊”。
薛逸偏了偏头:“那有劳了。不过我弟厉害着呢,各位大哥可长点心,别回头指不准谁照应谁呢!”
他说着,在一众士兵的嬉笑调侃里,拉了薛卓往城楼上蹿,一边还回头冲几个让开了路的守城兵挥手:“谢了啊大哥!”
“这会儿倒客气!都是自家兄弟,总不能好的孬的还不清楚?多大点事啊!”
城墙古旧,不宏伟也不壮阔,和这个平静到平庸的小城很相衬。也已经是周边最高的一处了。
背后挨着整片城。砖瓦的房屋,朱红顶的酒家,摇曳着的茶楼和食肆的幡旗,窄窄的一条水道。随着风飘过来小贩的吆喝,家长里短的笑骂,夹着小摊头刚出锅的吃食的香气,泡得人骨头都酥软。市井的气味沾染到每一寸土地,烟火气丝丝缕缕地弥散,浸着人的皮肤,晕出来昏昏欲睡的安宁。
再后面是青云山。不高一座山丘,入眼是大抹的绿意。没有云雾缭绕,不诗情画意,也不神秘莫测,直白得寻不到一点遐想的余地。却也足够生机盎然。
前面对着大片开阔的大地。近处是散落的农家、客栈,外面环着几小片农田,再远处一点,便临着官道。土路,偶尔车马跑过,尘埃飞扬。倒也平整而宽阔。从望不到头的来处,通向望不到尾的去处。
多像人靠坐在暖烘烘的土炕上,做一个闯荡四方的梦。
薛卓眺望着那条路,深吸了口气,只觉得呼吸里都带了股子尘土味。他忍了忍,到底也没舍得吐掉。
这是他第一次上城墙。即便烧不到战火,城墙低矮,真要摊上战事起恐怕第一轮都挨不过……但城墙仍旧是不能随便上的,就像守城兵喝得再大也不太可能跟人瞎掰扯城防。
薛卓也从来没有这么俯视过一个地方,望着他拼死拼活地挣过命的街头巷尾,那些腌臜或清净的角落,望着脚下蔓延开的大地。
好像他站在这里,眺望着亘古不变的土地,上面来来去去的过往和未来。天空那么广阔,吞噬他,也包容他。
他忽然觉得那些自卑和无力,那些他悲伤的、彷徨的东西,都变成了很平淡的模样。有什么从他的心里涌出来,翻滚不息。
他不明所以,按住那些颤动着的战栗:“哥,你为什么要去走商?”
薛逸坐在城墙上,听到他的话,回过头来。
小小的少年半眯着眼,神情松散,放松而安心,脸上却没有笑意。漆黑的眼映出下面一片城池,蕴着深重的意味。他眨了下眼,长睫扫下来,打散了似有似无的深意。
薛逸收回目光,看向薛卓:“‘家国、城池、土地,不是君王权柄、不是城墙守卫、不是战功臣服,是千百年烟火里的市井家常,和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百姓。’”
他端端正正地,念着谁的话语。
薛卓怔怔地看着他。
薛逸跳下来,转身面对远处的官道。
所有的意味深长都散了。他扬手一指,笑得恣意:“我要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