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野在那意蕴下面,头一点一点地打起了瞌睡。
“换一家吧。”顾怀泽自顾自地讲完了,利索地下了结论。他拍了拍安野的肩,不等人反应过来,径直撤了胳膊。
安野没骨头一样滑了下去,平整地拍在了地上。难为他还没把睡意惊散。
顾怀泽丢了剑,拿起来自己的刀,也不着急收,捏在手上把玩着。他一下一下摩挲着刀柄,忽然笑了声,一巴掌拍在安野脑门上。
“我Cao!”安野跳起来。
他彻底清醒了过来,四下望望,往罪魁祸首身上扑——被顾怀泽一脚踹过来。
安野躲得轻车熟路。这两个显然是对对方打架的习惯、偷袭的习惯、各种各样的习惯……都门儿清。
“阿泽你跟阿逸学坏了。”安野把半截剑捞回来,比划了两下,觉得拿这半截玩意儿对付顾怀泽,胜算实在太低。
他又摇了摇头:“呸。是阿逸跟你学坏了。”
“可得了吧。我、阿逸,都是你教出来的。”
“这他娘的。你别栽赃嫁祸啊阿泽!”
“阿野,你自己想想,咱们哪一个不是被你‘练’出来的。”顾怀泽语气里还带着调侃。
是可忍孰不可忍,胜算低也要上。安野咬牙,提了剑——果然手感差得多了些,又悻悻地放下了:“阿泽,换一家是得换一家,可统共这么点地方,早就换便了。那几家铁匠铺到这会儿还怀疑阿逸是吃铁的!”
“那把还过得去的,还是好些年前的。等阿逸回来,不晓得还能不能记得带回来……”安野显然是对望州的铁匠铺都积怨已久,可他话说到这里,又猛地住了口,皱了下眉。
“阿野,担心么?”顾怀泽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自然是——”安野一口气还没提上来,被顾怀泽又拍了下脑门给拍散了。
他“啧”了声。本来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对着顾怀泽更是没有话不能说。他干干脆脆道:“不担心就有鬼了。阿逸那三脚猫的,要折在外头,不知道算谁的。但我担心是我的事……”
安野挑了挑眉:“阿逸是阿逸的事。他要是有那本事,能闯出去,自然让他闯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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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出去。
让他有那本事闯出去。
薛逸很小的时候,还没有进过城。安野任他在青云观里疯的无法无天,却从不带他下山。也许是在忌讳着什么,或是观望着什么。
头两年还好说。等稍稍长大了些,薛逸便开始不满足于在整个道观里乱窜。他向来是个不服管束的,胆子又奇大。背着师父偷溜下山,摸着道进城,做得那叫一个毫不犹豫。
——在进城的路上迷了路,东转西转地连回去的方向都丢了。
一个没几岁的孩子哪怕体力再好,也在没头苍蝇似的乱撞里折腾干净了力气。再游魂一样晃悠了小半天,终于在天黑下来的时候,一头栽倒,半是昏睡半是昏迷地睡死在了不知道哪块田里。
等安野找到他,已经快后半夜了。小小的孩子睡得人事不省,夜露沾shi了头发,衣服触手都是shi凉。
安野又好气又好笑,把他抱了回去。
天没亮就发起来烧。孩子烧得迷迷糊糊,歪在安野怀里喝药,口齿不清地问:“师父,路怎么走啊……”被安野捏着鼻子灌了满口的苦药汤。
等身体好些,从床上爬起来,薛逸才发现自己居然被师父关了禁闭。
这禁闭关得声势浩大,连窗户上都被钉上了木板,只留了窄窄的缝透气通风,真真是不见天日。
屋门一锁,得,可劲儿闹腾吧。
薛逸撒泼了小半个时辰,然后花了小半天跟师父卖乖卖惨,接下去大半天又用来据理力争,从“我想出门又没有错”到“下次肯定认得路”,从“不出门会疯的”到“走遍天下都不怕”,可谓挖空心思,倾尽他所有的“才学”。奈何师父铁石心肠,半点不为所动。
薛逸渐渐歇了声,正经端坐到桌前,瞄着安野,不晓得思忖着哪门子的大计。
第二天晚上,安野提着晚饭,刚推开门,一小团人影便像被火燎着屁股了,撞出来,埋头要从安野身边奔出去。眼看着踏上门槛了,安野伸手,把他轻轻松松地捞住了。
冷不防孩子一个拧身,挣开了些许。他没有着急着挣脱,反而一把抓住了安野的胳膊,攀住了,借力腾空起来,踢脚踢向安野的腰。
安野眯起眼,生受了这一下。他揣度着自己这小徒弟还有什么后招,看热闹看得起劲,浑然不在乎他自己便是热闹的一部分。
孩子踩着安野的腰往上翻,下一脚直奔着肩背去——薛逸向来知道师父厉害,溜是溜不过,不如趁他占着手,打他个措手不及,再翻出去!
安野笑了一声,左手一转,反制住薛逸的胳膊。右手丢开了食盒,转瞬间捏住了他的后颈,把人拎了下来。
食盒落在地上,里头盛着的饭菜洒了一地。
安野走到桌前,把孩子放到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