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借着中年人的皮囊笑了笑:“你到现在才问我,是怕早先在破庙里,被我们灭口么?”
薛逸眼珠子一转,有几分赖皮劲:“谁知道呢。”
刘山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提着个细长的布袋,放缓了动作推开门。里面,薛逸坐在榻上,稍弓着背,怔怔地出神。剑搁在膝头,他的手搭在那片干透了的血迹上。
薛逸很快地把剑拨到一边,回过头。他坐直起来,露出来个笑:“刘哥早啊。我觉得我没问题了,咱们可以赶路了。”
刘山把药塞进他手里:“不着急,再养段日子,歇利索了再说。”
“别呀,眼下便利索着呢。”
“急也急不出来啊。亮子他们还在客栈睡得跟昏迷了似的。”刘山挠了挠眉毛,看着被薛逸撇到了一边的剑,犹豫了片刻,把手上的布袋递过去。
“给我的?”
“嗯。你看能不能用。”
“哇!谢谢刘哥!”薛逸接过来,捏了两下,笑得更开心了。他也顾不上手上还端着的药,直接拎起来布袋的底,倒了倒。里头的东西“咚”地砸到了榻上。
一柄剑。
薛逸一口干了药,伸手去捞剑。长度重量同他先前那柄相差无几。
他慢慢地抽出来剑,对着光,细细端详剑刃。
薄,锐,坚硬锋利。
他不由地吹了声口哨,伸手上去。指腹轻轻抹过剑身,金属冰冷。光影在上面流水一样地还转。
“真好啊。”薛逸手腕一抖,把剑归鞘,又捏着掂了掂,片刻都不愿撒手。
刘山被他的表情逗笑起来:“这剑是铁匠铺子里打好的成品。跟名家的剑肯定没法比。”
“诶,还名家呢。您看看我那把剑,这可是第一回使,没断了都是我运气好!”薛逸晃着脑袋,瞥了一眼丢在榻上的剑,很快收回了目光,高兴地道,“这下好,回头路上便能把它扔了!”
他歪着头,过了不多久,视线又落回去。血迹厚重,几乎淹没了剑身,黑褐的颜色,泛出森然死气。
“平兰城里太平久了啊,打的这些刀剑大多只能当装饰。我半年去买了三回,便差点没被那大哥当成拿剑炖汤的妖怪……”少年絮絮地闲扯,语调上扬,无忧无虑的肆意。
“害怕么?”刘山轻声问。
“嗯?”薛逸停下来,仰起头,笑脸明净,“怕什么呢?”
“差点被人杀了。也……确实杀了人。”刘山看着少年一点点冷凝下来的表情,说得缓慢。
他忽然想起来很多年前,自己第一次握紧刀的时候。
那时候,他心里有无尽的仇恨和愤怒,要把他焚尽一般地,推着他去挥刀。他以为世上最痛苦的事情都已经经历过,再来不过是被人杀了……直到他砍下仇人的头。他看到无限的空茫。
没有多久之后,畅快过去。他夜夜梦到满目的火光,粘稠的血沾了他满手,烫过脸颊,魑魅魍魉在他耳边哭号——他才惊觉,原来杀人一样可怕。
有些时候,你不得不握紧了刀剑,去撕开敌人的胸膛。
可这不代表那不可怕。
刘山看着薛逸。很多年前的自己和眼前半大的少年,慢慢地重叠。
孩子的指尖在细微地颤抖。他缓慢地手拢了手指,握到掌心里,捏紧成拳。
重叠,再一点点剥离。
小少年抬头看向很多年后了的刘敬岳,摇了摇头,神情认真又清醒:“不害怕。我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也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他按了按自己的心口:“我不想死在那种地方,更不觉得面对那些人有什么好犹豫的。不过是……”
不过是……到底还没有能够习惯、还是会有些不舒服啊……
薛逸慢慢伸手,触到那柄裹满了血污的剑,用力按住。良久,他嗤笑了一声:“人杀人,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多愁善感个什么劲。”
他这么说着,可到底还是叹息。他轻声说:“不是谁的错啊。不该存在的,是这个乱世。”
刘山看着小少年扯起的嘴角,很久。他忽然躬下身,平视着薛逸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像在复述谁的话:“‘铺面的杀机里,生存是本能。到你领会本能的那一天,你才会明白,什么是赌上本能的信仰。你才会得到真正的力量。’”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越来越慢……实在没时间,赶死赶活也赶不上 T_T超抱歉!
第67章 昭昭(一)
胤历二四六年,秋。[1]
这是个难得的安年。没有大的战乱,也没有大的天灾,连旱涝蝗灾都格外的安分。少有的几处小动荡,都被朝廷的雷霆手腕按了下去。只剩那些靠劫财吃饭的匪贼还不肯消停,却也忌惮着“朝局和兵士会不会无事可干、一个兴起来剿个匪”,到底收敛了不少。
上一年涌进各城的流民依旧是流民,在腹地的好城镇里泡着,多是消磨掉了归乡的胆气和期盼。他们也开始一点点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