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魂魄踏上奈何桥。她收好碗,朝那边瞥了一眼:“他们谁赢过么?”
“指不定呢?来来来,咱们赌一局!”
她面无表情地舀下一碗汤:“你有能押注的东西?”
他指指自己:“我啊。”
打头的魂魄很震惊地瞧了他一眼,满心觉得这是个勇士,又疑心是不是死的时候太凄惨了些,以致脑子都不太好使了……
她冷淡地“啧”了声:“你给我上工么?”
“行啊!”他一拍巴掌,伸手便去抢她的汤勺,被她干脆利落地一个胳膊肘拐过去。
他接得稳,仗着力气制住了,又顺势搭上她的肩,义正言辞:“砸了算谁的?”
“嚯!这热闹啊。”又是一个声音,听不出远近,不紧不慢的调子显得很随和。
他们朝那边看过去。
一个鬼差从远处走近,环视了一圈,又感叹:“诶看了那么久,总算碰上个有‘人气’的地方……”
这是个“老鬼差”了,资历久远得吓人,专管在各处巡视,看有没有哪个魂魄闹事、哪个鬼差罢工、哪处三途河岸不好使了……至于孟婆嘛——孟婆们怎么可能出问题!
一黑一白终于撒了手,喊这位鬼差“前辈”,不算多热情,却也足够随意和熟络。
少年人从没见过他,想了想,笑着跟他打招呼,纯当作是偶遇的朋友。
她只看了一眼,没理人,似乎点了下头,又似乎没有。径自递出去汤碗又收回来,把一个个晕晕乎乎或是战战兢兢的魂魄送上奈何桥。
她又递出去一个碗。
黑衣裳那位似乎终于不耐烦了,朝他们的“老前辈”抱怨着“你怎么又要在这杵好久”。
白衣裳跟他简直是配合无间,一把夺了她手上的汤勺,轻拍了下她和少年人的肩。
她朝他们扬了下眉,转身往奈何桥边走。
“老前辈”被这行云流水震惊了一把,想起来这两个可都是无法无天的主。可是……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少年人,又去看她的背影,神情困惑:“奇了怪了。她难道会跟你聊天?”
少年人抱着胳膊,迎着他的目光,很自在地笑:“嗯?”
“哦,你不知道……孟婆……”鬼差很稀奇地瞧着远处,忽然反应过来,狠狠咬住了话头。
“怎么?”少年人挑眉,看向旁边。
黑白的两位对视了一眼,都摇头。
鬼差打了个哈哈:“孟婆……向来是这种性子,都不喜欢理人的。”
孟婆无情,自然无友,更懒怠应付“人情鬼事”。怎么可能同谁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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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我上回碰着了个好铁匠,打刀打剑那是一绝,真真是结实得没边。我等着什么时候断了去换一把。好家伙,我倒比那剑跑在前头了!唉,不知道会便宜了谁。”
他托着下巴,眯眼望着脚下流水奔向远方,很悠哉地说着闲话。
“那还真是挺可惜的。”她随口应,冷淡的语气里透出点微妙的嘲讽。
少年人摊了摊手:“是啊,无论如何你都见不着那剑了,更可惜。”
将近二十次了。
她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有这样强大的魂力或者执念,能支撑着熬过那么多次无望的轮回。也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有这样坚不可摧的念想或是执妄,能扛起他在一次一次的失望后仍然一如最初,仍然义无反顾的奔向死地。
像是奔向梦里归处。
少年明快的嗓音里,她忽然想起来他们第一次见的时候。
那是一段很混乱的时间。
大量的魂魄涌入轮回道,还多是年轻人,在奈何桥前扎着堆,顶着一副或是茫然叹息,或是惊讶好奇的表情。魂魄实在太多了,多到一伸手便能抓到个认识的,心大的便拉帮结派地谈笑、吵架甚至打闹,心思细腻些的也凑到了一起闲聊,还有几个特别有才的,在这地界上搞起了赌局,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搜罗来的玩意儿。
就在这片混乱里,她遇到了他。
他顺着队伍排到她面前,却没有像别的魂魄一样,或是大胆直白或是偷偷摸摸地打量她一眼。他一直看着奈何桥,看着那淹没在迷蒙中的远处。
她在他身上看到了神的咒枷。
世人多痴情。跟神立下赌约、带着咒枷的魂魄,不常见,却也不算多罕见。
她不好奇也不惊讶。只瞥了一眼,半点波动也没有起,平淡地把汤碗递到他面前。
他转过头,一边接过来碗,一边冲她笑笑:“多谢……”
他方才望着奈何桥的时候,眼里明亮的神采还没有散尽,灼灼如天明灿阳,全是生动的希冀与期盼——
骤然凝固了。跟他的动作一道。
他盯着她,嘴角缓慢地拉平。
她迎着他的目光,面无表情,冷淡而漠然。很自然地伸手去捞她的刀。
没有过太久,他眨了下眼,重又牵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