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也是第一次知道,有种声音可以直直地砸到人心里,砸出来飞溅的血花。
顾玖之的嗓音清淡荒芜。
似有似无的曲调在半空里弥散。
槐阳一带的曲子,却是那些缠绵悱恻的调子里头,少有的苍凉幽长。
镇魂歌。
站在旷野里,不哭不闹,什么都不问,安安静静地悼一个亡者,跟他说不要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我会想念你。
——那是孩子唱给父亲的镇魂歌。
薛逸伸了伸手,想去抓她的手,却又不愿意到她的祭奠里头,搅散那些干干净净的东西。即使连她自己也是兴起而为。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最后一个音落下。
顾玖之仰起头,面无表情。油灯照出来的Yin影落在她脸上。
“阿泽叔叔跟师父自小便认识,他们两个……关系自然亲近。”薛逸低声道,一句句话慢慢讲来。他想,如果能从旁人的口中听到那个人,看到他曾经的模样,顾玖之会稍微高兴那么一点么?阿泽叔叔会稍微高兴一点么?
“从我有印象开始吧,到三年前,阿泽叔叔每年都来,中秋那段时间——哦,不对,只有一年在年节之前,多来了一趟。四年前?五年前?差不多那个时候吧……
“他们两个也是,一言不合就要开打,打起来跟要拆房子似的。看着倒是能学到点招式。不过啊,那大约是师父一年里最开心的时候了……
“阿泽叔叔能喝,师父也能喝,每回都要挑衅着阿泽叔叔喝酒。谁要谁喝趴了,就在那使劲嘲讽。可嘲讽归嘲讽,照顾人还是必须自己上手。啊,他俩可过分了,有时候我没留神,喝多了,就被丢出来自生自灭……
“唉,讲道理,要不是避不开我,我猜师父他们可真恨不得不要见着我。可怜……
“阿泽叔叔虽然也不怎么正经,不过面上还是很像话的,跟师父那就差脑门上写个‘不靠谱’可不是一道上的。我做饭还是他教的。嚯,那教法。盐腌、洗净、煎鱼、下料——唰唰就过去了,一锅汤端出来一口不给喝,还问一句‘看懂了试试?’。鬼看得懂!等我做出来了那一锅他跟师父居然还敢下勺子,再评个一两句‘盐多了’、‘煎糊了’。唉,他俩没被我毒死也是福大命大。不对,阿泽叔叔恐怕也吃过师父的饭,那得百毒不侵了……”
薛逸絮絮叨叨地说,越说越慢,最后一句“不知道他会不会想我们”,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去的,低得几乎听不真切。
那个人活蹦乱跳的模样好像还在眼前,跟师父一起嘲讽他,丢他一个人在“长大”的那条路上挣着,却会在路的尽头笑着等他。
已经不在了啊。
那个人的笑容和声音却像还在这里徘徊。
薛逸低声笑笑。
我也很想你啊,阿泽叔叔。
薛逸用力吸了吸鼻子,压下去那阵酸涩。
他忽然听到顾玖之开口,嗓音低哑:“顾怀泽每年都要消失段时间……我就知道……”
薛逸愣了愣,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他脱口而出:“阿泽叔叔提起过你。”
顾玖之一怔,茫然地看向薛逸,沉默地望着他。很久,才轻声问:“顾怀泽……说什么了?”她声音平静,语尾却微微发颤。
薛逸认真地望着她,记忆里那个男人笑着,那随意又端正的语气刹那间跟他的声音重合:“‘这个不一样。那些是别人塞给我的。这个,是我自己想要的。’”
那是胤历二四二年,中秋。
这一年,顾怀泽来得晚了些。左等右等不到,薛逸连着给顾怀泽备好的被褥都多晒了好几回,又是劳力又是焦心,直想闯到槐阳,去看看他的阿泽叔叔是不是惹到了什么麻烦。
安野倒是冷静,翻着花样嘲讽薛逸沉不住气。“啧啧,要让阿泽知道你就这么信不过他,觉得他能把自己折在槐阳还一无所觉,他非被你气死不可”。
到十五的前一日半夜里,顾怀泽才终于到了青云观。自顾自地摸进了厨房,差点被蹲在灶头后面打瞌睡的安野一剑劈折了腰。转头就打得不可开交,糟蹋了院里头半树的桂花。
薛逸那会儿年纪小,睡得沉,隔了点距离死活没听着动静。
第二天一早起来,提着剑去中间庭院里练剑的时候,被师父的模样很是唬了一跳。
要说安野瞧着跟平日里差得不多,可薛逸总能从他最熟悉的师父身上,瞅出点“更Jing神”或是“更愉快”来。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恣意嚣张,也像是愈发地理直气壮了几分,端的是有恃无恐。
真是没道理,师父什么时候不理直气壮了?还有恃无恐呢,师父又不是小孩子了,况且他“没势”的时候难不成就恐了?
薛逸摸着自己脑门疑心里头进了水,便探了头过去看。果然看到了顾怀泽。
不出所料。可他还是没忍住,眼一下就亮了,举着剑跟人打招呼:“阿泽叔叔!”
“哟。阿逸。”顾怀泽笑,眉眼弯弯。
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