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
鸽子站在桌上,来回踱着步子,翅膀缩在背上。趁顾玖之和薛逸分神的工夫,几下蹦跶过去,伸着个脖子啄那一沓信纸。
薛逸余光里瞥到一团白,根本不用猜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伸手出去佯作赶它。哪知道这鸽子半点不怕,黑溜溜的小眼睛转悠着,居然踱着步子背过身去,拿尾巴的毛对着薛逸,旁若无人地接着琢信纸上卫同光的字。
薛逸目瞪口呆:“我早就想说了,这他妈成Jing了吧。”
“不至于,就比大师兄机灵了那么一点。”顾玖之食指和拇指对在眼前,留出条窄窄的缝。
薛逸煞有介事地摸了摸下巴:“嗯。那它跟小师弟不相上下一回,倒也不错。”
“是不错,也就是上上下下差了个大师兄,横竖不多。”顾玖之伸手,作势去捉那鸽子。鸽子背后毛一炸,“腾”地飞起来,“咕咕”得好不委屈。
薛逸拍巴掌,赞叹道:“不愧是小师弟,‘心狠手辣’到鸽子都怕。”
顾玖之抄着手,歪头笑了一下,眼里露出点挑衅:“大师兄谬赞了。”
“小师弟!你猜老卫调到哪里去了。”薛逸一缩头,咳嗽了声,话题转得连个弯都不带拐的。他嘴上比谁都不饶人,犯怂犯得比谁都不拖泥带水——横竖除了师父、阿泽叔叔和小师弟,他也没再怂过第四个人,有什么值得婆婆妈妈的。
顾玖之手指点在最末那行上:“宁商。”
“老卫可以啊,这一守守一线。”薛逸虚拉出一条弧线。
卫同光的信写得含糊。
飞鸽传书,本也就是说个闲话,变数大的根本没法子放心留什么要紧事情。传来传去的消息要么是不重要的,要么是花点心思便能打听到的。
卫同光半个月前这封信,唠唠叨叨话里真正重要的,也不过是那平平常常的几句,底下的意思却是再清楚不过。
期望着和平,但恐怕又要打仗了。打就打吧,也不指望能一直太平着——我们让它太平下来就行了。我要调任了,不会再在荼余。这鸽子回去也没人守,你们留着吧。
宁商关,宁州,东线。这条在二十年前曾经埋葬了大胤两柄利刃的边境,在沉寂了近二十年后,到底将要再一次刮起血腥的风。
卫同光,这个年轻的将领,终于也要正式奔赴战乱,开始守卫他漫长的战线。
薛逸屈指敲了敲桌上的那叠纸:“行吧,就算老卫欠下这顿酒了。”
“等下回见着了,记得敲他一顿。”顾玖之眯眼。
“啧,怎么能说是‘敲’呢,明明是兄弟之间交流感情。”薛逸翘起一侧唇角,勾出来个蔫坏的笑。
顾玖之哼笑:“得了,就老卫那个喝酒的劲,到时候不把他抬回去算好的了。”她伸手出去,抽走了那沓纸。捏在手上一把,粗粗扫过了一遍。
“怎么处置?”她朝薛逸扬了扬纸,往外走。
薛逸跟上去:“烧了。”
顾玖之打了个响指:“走着。”
也就十来张信笺,薄薄的纸,在柜子里压得干脆,一燎着火星就着。
几片灰在风里打着旋,像黑灰的蝴蝶,不能停止飞翔,落地的那一刻便是粉身碎骨。
最后一只蝶破碎。
顾玖之看了那灰一会儿,在膝盖上拍了两下,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走了。你们自己小心。后会有期。勿念。
顾玖之把纸拍在厨房的门上。
薛逸一边把包袱甩上肩,一边从里头走出来。他自己叼着个馒头,又把手上的塞给了顾玖之,抱着胳膊看了会儿字条。想到方才举着根烧了一半的柴禾,刚往地上划拉了两笔,被顾玖之一巴掌拍了下来。
先前琢磨着小师弟恐怕是觉得地上不好收拾……可阿淮他们哪次正经打扫,不是把水直接朝地上泼,写不写的没多大差别。
这会儿倒是琢磨出了点新滋味,按小师弟的脾气,那个意思恐怕是……“我写的字真有这么差?”
顾玖之斜了他一眼:“大师兄你终于悟了。”
“啧。”薛逸把剩下的一口馒头也怼到她嘴里,拍拍巴掌。
他望着那张轻飘飘的纸,却忽然想,兴许还是纸好,撕了烧了还是留着,横竖还能选。
他想着,很深地望了一眼厨房。
“走么?”薛逸转向顾玖之,“横竖该交代的昨天交代完了。”
顾玖之的视线在厨房里又停了一会儿,收回来,滑向薛逸的方向,冲他挑了挑眉:“走吧。”
他们说得云淡风轻,对视了一眼。都没在彼此眼里看见沉重的东西。
一泼的明亮——好像只有明亮温暖的颜色才适合这个地方。即使是离别。
却是心照不宣,知道经此一别,可能不会再有机会回来了。
可与其依依不舍地道别,愁云惨淡的气氛里,还未离开就已经思念,不如走个干脆,省着点力气,给他们连同自己,挣个能够重逢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