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说书人讲过的,战乱里,匪贼猖獗,而州内及周边各州的兵马全部支援南线,无力维持州内秩序,便只由各地剩下的府衙勉力镇压。很多年里,匪祸横行。
二十几年前,“云州银枪”横空出世。这一支不知道怎么拼凑起来的队伍,一点一点和匪贼争斗,一点一点把云州土地从乌云罩顶般的匪乱里面抢了出来。
为防寻仇,“云州银枪”多是隐姓埋名,局外人,谁也说不清到底有哪些人、什么人、甚至多少人,只是州内都知道,“云州银枪”十几年如一日地保护着云州。
而这几年里,不打仗了,可南线边关像是永远都太平不下来,云州这边的官兵驻守南迦城,连边防都快要顾不过来。这匪贼像是永远都剿不完,又借着云州复杂的地形,从别的州里借来的官兵,只能震慑着,让匪贼消停段时日,等官兵退了,便又卷土重来。
终究,只能靠着当地的力量。在这日复一日的拉锯里,“云州银枪”逐渐地磨损,直到两年前,彻底地销声匿迹了。
云州匪患依旧猖獗,可“云州银枪”再也没有了一战之力。
老爹,有多不甘啊……
他用力抹了把脸。
桌上的下酒菜,上面凝着一层油脂,像是眼泪。
他送走了那几人,悄悄摸到那个山头,看到他老爹的头果然就吊在山寨口上的木桩子上头。
鲜血干涸了,双眼瞪得像要脱出眼眶,狰狞凶戾,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个表情。
他猫在树丛里,差点掐烂了掌心,才让自己没有直接冲过去。
他从不喝酒。一家两个都喝醉了,谁来照顾人呢?出事了怎么办?
——那天头一回,一人闷掉了桌上的酒。
辛辣,灼烈,冷透了。
他大醉了一场,爬起来,收拾了一桌没动过的饭食。
头疼欲裂里,他知道,被老爹笑呵呵喊着的那个“阿山”死了,那个混着日子、想着要给老爹养老送终的平庸玩意儿,死了。
活下来的,是要“子承父业”的刘敬岳。
摸情势,推计划,挑拨离间,收买笼络,寻求援助……那些日子他没有一天睡过安稳觉。
——终于在三个月后,一举端掉了那个匪窝。
他还记得那天夜里,泼天的火光里,他终于从捆得严严实实的人堆里头,找出来那个跟他们父子有仇的头子。
那贼首很不屑地瞪了他一眼,却忽然怔住,继而哈哈大笑起来,像是看见了世上最可笑的笑话。
他蹙着眉看那人,抽出自己的剑,抵在他脖子上。
那贼首却像毫无所觉,仍然疯了一般大笑着:“哈哈哈真可笑,山匪的儿子,以为自己是官兵了么!那老头子真可怜,死了婆娘,还帮仇人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
他不明白那人到底在说什么,一时之间,却只觉得有雷从心头上滚过。
他把刀往前递了递,切进皮rou。
那人终于止了笑,仍旧是嘲讽地看着他,吐出了他这辈子听到的又一件恐怖:“你是我兄弟的儿子啊。当年那老不死的把你抱回去的时候,以为是一起被抢上来的孩子吧——是我兄弟的儿子啊哈哈哈——”
他呆立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良久,往事艰难地浮上来。
记忆里,小时候有段日子,老爹总是看着自己发呆,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复杂。等他回看过去的时候,又匆匆别开眼,装作无事发生。
一连好些天。
他终于忍不住了,问老爹怎么了。
老爹当时沉默了好久,掩饰了目光,只咧嘴笑笑,说阿山长得好。
他当时说什么了?
他年纪小,一点异样都没察觉出来,傻乎乎地也跟着笑,愣头愣脑道,可惜跟老爹不像,唉,老爹你说,咱们吃一样的饭,能不能长着长着就像了。
老爹怔了怔,笑呵呵地揉他的脑袋,跟他讲,像我干嘛,像我不好看。
可是,一家人不应该长得像么?
老爹没再回答他。从这天起,再没有那么看着他发过呆。
那贼首还在冷嘲:“真可笑啊,养着仇人的儿子那么多年,自己还不知道!”
他冷冷地睨着那人:“真以为天下都是跟你一样的蠢货么?老爹知道的。”
“老爹?你管他叫老爹?哈哈哈别笑死我了。那老头子可是杀了你亲爹的仇人啊!你不给你爹报仇,倒是拿着刀要杀你大伯,哈哈哈真可笑啊。”
“我只有一个爹。你把我爹害死了,自该由他儿子讨回来。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撤回刀,再猛地下斩,砍下了那人的脑袋!
鲜血喷出来,溅了他满脸。
他忽然想起来,三个月前那天,来的那人同他说,当年老爹的妻子死的时候,怀着孩子,已经将近八个月了。连名字都起好了,叫敬川,小名阿河。
敬川敬岳,阿河阿山。
老爹,儿子给你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