剿净云州匪,安遍天下民。
云州的匪患像是永没有平息的那一日。今日里剿平了那一处山头,过了段时日又冒出来了新的匪贼。
从边关过来、逃避战争的难民,过不下去日子、将心一横了的乞丐流民,被各种各样的灾荒和远难支援的朝局、逼得背井离乡了的灾民……
无数张不同的面孔,善恶良莠,却有着相似的痛楚和无奈。
他在那一日满山头的哭号中,看着敌我一张张无比相像的脸,恍惚间想到,这些极黑极恶的东西,多半,都是他的同胞。
——多半,本不应走上这条道路,沾上别人的鲜血。
罪恶便是罪恶。可是……
乱世啊。
他老爹的命,是让这乱世给铰没了的。而又有多少人的性命,被这乱世埋葬。
云州的匪,何其罪恶,又何其无辜。
安遍天下民。
——他想让天下那些好人、不好不坏的人、和被逼反的坏人,从乱世里挣出来!
他刘敬岳,想安遍被这乱世屠戮的天下百姓!
开始时的“子承父业”的调侃,终于变成了他的信仰,入到骨子里,从此支撑起他的脊梁。
再也没有一刻的怀疑,再也没有一刻想过放下——
直到他再也握不住了的那一天。
胤历二四二年。他失去了他的胳膊、兄弟。
那一夜的混乱里,他的兄弟们,统统提着兵刃,加入了疏散百姓的驻军。
等一切平息下来,回到云安城里、找到了他的,只剩下了老蒋、项二,还有一个自顾自从住处穿了半个云州、摸过来的半大少年。
他再也提不起刀。
再也没有了一起拼杀的那一队兄弟。
他在屋子里重复了一个下午握刀、拔刀、跌落的过程,直到最后被老蒋挪走了那柄刀。他只笑笑,无所谓地开着玩笑。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日下午,属于刘敬岳的那些剿匪安民的意气和抱负——烧尽了。
我们能做到什么?又做了什么?
我们真的有一天……能无忧无惧地活下去么……
我、能做到什么?
他不知道。
那个发誓为这天下而战、要为这天下开太平的刘敬岳,终于……死了。
也死了啊。
他带着他仅剩的三个兄弟来到了平兰,再也不提当年的凌云壮志,成了个做小买卖的商人,没有悲哀,也没有不甘。
这世上从此,只有刘山。
他直起腰,沉默地看着那柄归了鞘的刀。
右边胳膊依旧像空了一段,传不上来力气。
废得彻底。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因为这条胳膊和死去了的兄弟而心灰意冷。他也几乎骗自己,就是因为这样。
可是,跟这些没有关系的——他知道的。
他功夫真的不济,顶多拿来保个命。拿不了刀了,以后大不了赖在老蒋项二身边,这两人总不能让他随便丢了性命。
剿匪有牺牲,有时并不严重,有时却异常惨烈。他悲痛,可没有哪一个将军会因为手下的兵几乎全军覆没了,便再也不打仗了。
这些,是砍在心头的伤痛,却远未致命。
——他败给了自己的无力。
他以为他可以为老爹报仇,可以在这乱世里,护着一方百姓,给他们撑出来一角安稳。甚至,他以为自己可以同这乱世抗衡——
直到那一天,他才看到这乱世露出的獠牙,才明白他妄想着打败的,是怎样一个庞然大物。
老爹付出了一生,他自己谋划、挥刀、拼命,无数的兄弟用命去冲锋……
依旧无法撼动这巨兽哪怕一角。
他终于意识到,那是怎样一条看不到希望的道路。
路漫漫其修远兮。
日月不见。
他、他们,两百余年的大胤,几百年的东洲——都驱不散的黑暗啊。
无力和绝望压垮了他,打败了他。
他被冰冷的现实刺醒,再也不敢做那个雄心壮志、或是痴心妄想的梦。
我……只是个普通人啊。
刘威自嘲地笑笑。
会浑浑噩噩,会绝望无助,会懦弱畏缩,会想在这个远离烽烟战火的地方,忘掉那些让自己痛苦无力的抱负,自欺欺人地过完一生……
他再也不敢提起自己名字,再也无法面对那下头、父辈的意气、和他自己曾经的誓言。
——“可你还是在平兰,每年都出来。你不是随意行路,进货却很随便,你知道有危险,而依然要上路——你很清楚自己想要干什么。”
——“不过是放不下而已,等过两年看开了,便安安心心过日子了……横竖,我也什么都干不了了啊……”
是啊。他认了命,却放不下,想要去看看这片大地上发生了什么,人们遭受了什么,又可否有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