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歌被囚禁于万仙秘境时,他曾经设想过很多次他再遇到云熙与风惜惜会如何。
在因为愤怒与憎恨而显得格外漫长的时间里,云歌无事可做——也无事能做,他唯一自由的便是他可以尽情的幻想。
痛到极致似乎便也可适应了。
一遍又一遍推演,一遍又一遍回忆——他修为尽废,而对方仍旧是高高在上的剑子与备受宠爱的小师妹,若想报复似乎已是不可能。
但天无绝人之路。
可当他再一次站在万剑归宗金殿之上时,却格外平静。
愤怒?仇恨?不甘?甚至复仇成功的快意?不,统统没有。云歌更像是旁观者,是那种不在意的平静。
自他被囚至他转修无情道至小成,足足五十年。
云歌问自己,我到底修什么。
他在从不停歇的痛苦里同样不间断的质问自己。
万剑归宗自是剑修,不修红尘不修外物。
剑修讲究以力破天,修心贵在诚于己。
云歌想,我求道二十载,似是大道坦荡、春风得意,现下看来反误了道心。
一旦心念通透,一切便似乎变得顺利起来。
万仙秘境里无人经过的山洞中,那冻结的浅红晶体蓦地剧烈颤抖起来,震动越来越响,在空旷的山洞中夹杂着扑簌簌的回音。
突然一声巨响,漫天红色晶屑里显露出一个青年的背影。
我——
落红里露出云歌漆黑的眼眸,如同深潭不起波澜。有一个声音在他心中回答道——
我修天道,夫天者,太上忘情。
云歌自万仙秘境脱困,于红尘游历数百年。
等他归去时,他与云熙对峙。
两人对视,依稀还如同当年一般容貌,却物是人非。
一人于金殿之上,一人站殿下。
一人佩神兵绝影,一人佩残剑九霄。
云熙穿着剑子才能着的云纱白衣,脸上似绷着一张面具一般,时时都是如沐春风的微笑。
云歌已是分神大能,但却只穿一身朴素毫无装饰的寻常弟子服。
剑宗弟子服底色为白,取剑心无垢之意,不得不说这颜色很衬修士。似最冰冷的雪,似最坚硬的玉,又像最纯洁无瑕的美丽,容易让人联想到仙。白色也很衬云熙,衬他温文尔雅的气质,衬他温柔体贴的个性。云歌曾一度以为他的大师兄是最适合着白的人,不似寻常剑修的冷硬,倒称得上是君子端方。
但后来云歌却明白了,一个人何如又与外在有何关系呢?是他着相了。
“好久不见。”云熙道。
他的眼神很复杂,种种深意云歌揣测不出。他从前便看不透云熙,现在也不能。
但从前那个会为此惴惴不安的少年已经不在了。现在,云歌已经不需要了。若说看不透,那便看不透吧。左右也与他无大妨碍。
云歌一一细数云熙诸多罪状,他声音不高也不激昂,平淡得像在阐述别人的事。
等他说完,所有人或面面相觑或震惊不齿,宗主问云熙可有辩驳,云熙摇头。剑宗的动作总是很迅速,几乎是立时,云熙便被押送去了昭狱。
剑宗的昭狱建在宗门禁地旁,乃是一处天然绝灵之地,原是弟子们用以磨砺心性的苦修之处,但渐渐没什么人来便被当成了思过处罚之地,再后来干脆在此建立昭狱。只是剑修们多做事利落,多是当场便处理了罪人,少有这样将人关押以待决定的。
云歌去见云熙时,对方正盘坐于一处山壁下,秋水剑横放在他膝上。云熙表情镇定自若,即使是现下这样的困境也丝毫不失一宗剑子的气度。
云熙见云歌来,便以为对方该是想来寻一个真相。
当年云歌那痛苦而愤怒的质问似乎还时有回响。云熙早已想好回答,他细细推敲排演了至少百年之久,偶尔恍惚甚至连自己都要以为是真的,他很是放心云歌不会看出破绽。
但云歌没有问。
云歌问:“绝影剑呢?”
绝影是上古神兵,历任主人均为天定剑道之子,飞升者十之七八,其上凝练万千剑意,是当世剑修梦寐以求的一柄神剑。但剑宗将此剑从剑池请出交由云熙,却也让人毫不意外。
只因云熙是它当之无愧的主人。
云熙自出生便显露出惊人的剑道天赋,七岁筑基时便使剑池万剑争鸣,引上千灵剑成阵,于剑池天然而成九九八十一剑阵中展现先天澄澈剑心。
他平日看起来温和,似乎有些不像是一个剑修,但实则再坚定不过,从不因外力而改变自己的决定。
云熙道:“绝影剑本非我本命灵剑,当然是还回去了。你问这个作甚?”
云歌于是道:“也好。”
他取下腰中剑:“是时候了断因果了。”
他手中正是他的本命灵剑九霄。
九霄以雷火金晶为剑胚,上引天雷淬炼,剑成之时隐约有雷鸣之声,故名九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