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吗。
要不,再考虑一下。
有很多别的选择,真的。你不是一定非它不可。
我恨你。
绝不会原谅你。绝不。
说点什么,求你了。无论是什么都好。
求你。
不。
对不起。
我说。
我动身前往未知的宇宙。
我不常想起过去。
当下的生活已经足够新奇得令人厌倦,再耗费时间回忆那些冗长乏味的时光,只会加重笼罩在我头顶的Yin云。
已经二十年了。
如果不是飞船里的再生摇篮储能低至安全值,并因此提醒我到了该更换能量结晶的时候,我不会知道过去了多少的时光。
我对时间没什么概念,以前就是,来到伊甸后更是。
刚到伊甸的时候,我习惯坐在树巨大的根上,看着夜晚逝去白昼来临,看着光绕过枝丫间的鸟巢,看着叶芽长出然后由弧度惊人的卷曲变得平直而只在尾端微微扭身。我只是坐着,沉默,偶尔眨眼,像树根的一部分,或者说泥土的同类,看着时间流动,看着树和鸟和风随时间而流动。在我感到厌倦之前,树死了。万里之外的海面,鱼尾白肤的Jing灵吃了一只落水的鸟,鸟在它红润的唇和锋利的牙齿间挣扎,使出了平生极限的力量扇动翅膀,迅猛的风经历翻滚的海浪,金灿灿的沙滩,还有各种各样美丽的事物,最后抵达了树的家乡。风刮走它的叶子,雨水刷去它的泥土,雷电赐予它短暂的、璀璨的光。这个平凡无奇的故事,有着平凡无奇的结尾。怀着遗憾和祝福,我为它祷告,亲吻它曾允许我休憩的身躯,将焦黑的鸟巢抱在怀里,用脏污的唇衔着树唯一完好的叶子缓缓走回家。
如果它没有死去,我会一直坐在它的身旁,往后无限的时光,我将视陪伴它为终极的归属。没有如果。我将树的遗物放进了储物室,在短暂犹豫后,我将脑海里所以有关于树的记忆,复制,刻录在鸟巢上。而那片叶子,成为我当天的日记本。
我站在时间的荒野上,触目所及都是鲜活的、生机勃勃的、一直变化且拒绝停止的景物,然而我除了看着,什么也不能做。我被时间隔绝。我感知时间的能力遭到破坏。
非要解释理由的话,我只能说,比起我的可爱的同胞们,我早就跨越了沉迷享受和追求享受的阶段。享受,以及享受带来的生命的存在感,在我眼中还不如一棵树重要。他们对生活总是充满欲望,闪闪发光的欲望,恶质的欲望,令人欣赏的欲望,比污水池还要恶心的欲望。无论怎样,总归是强烈的、使人难以忽视的情感。
我曾经是他们中的一份子。
在我年轻的时候,我甚至为了满足自己对宗教的好奇和野心而改换性别去当个教宗——鉴于教徒们拒绝接受男性Jing神领袖。
我不再年轻了。生活对我来说就是生活,我不去寻求它的意义,不在乎它是好看的还是丑陋的,不关心自己是在以什么方式生活,更不会留意我在我的生活上用了多少时间。时间对我来说没有意义,一点都没有。
二十年。
不远了。
我的身体还有六十年的使用期限——感谢维尔韦德工业的贴心设置,最多三十年后,为了我的安全考虑,我的身体会发出警告并自动进入崩溃阶段。三十年后,飞船已经因为外星种族的攻击而陷入沉睡,再生摇篮也因为我的疏忽而没有及时得到补充能量——我无法返航,无法更换新躯体。
当政府收到我的意外死亡报告后,召开审查委员会,委员们因我的离奇荒诞故事发笑,笑到一半,他们中某个尤其敏锐的人可能会察觉到,他命令相关部门开始检索,却被告知:我前往了一个“根源”无法突破时空限制的地方,身体的死亡的确启动了“根源”,但它没办法回去,它将带着我的记忆中最重要的部分,一直在宇宙中游荡,见证无数星球的诞生与毁灭,直到我们的扩张抵达它所在范围。
按照飞船当初损耗的能量估算,我和故乡的距离之远已经超出绝大多数探险舰队负责人愿意承担的程度。在缺失确切坐标的情况下,盲目地搜寻只是浪费资源。为了我一个人而派出探险Jing英们,用纳税人的钱来负担Jing英们死在宇宙后的“根源”的超远距离检索和回收费用,显然会动摇现任政府的执政根基。因此,他们,那些迫切希望我回到人群中的人,只能被动地等待。几万年后,故乡的范围终于涵盖我的“根源”所在之地。“根源”到位,委员会成员心满意足地为我启动复生计划,我复活,继续我无限的疲惫的生命——怎么可能。
在出发前,我为我的记忆上了锁。
这很正常,个人隐私怎么小心保护都不为过——何况我的记忆的珍贵程度无人不知,就算我自己不上锁,接受政府高额投保费的保险公司也会采取措施。没有人怀疑,他们太相信我,太相信硅基生物。作为我们记忆的保护者,硅基生物被委员会要求:不允许彻底锁死记忆,至少留下可供商讨的余地。
他们忘了,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