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九白看着变成一片焦土、还在冒着白气的李家村,停下了。他立刻扔下身后的药篓,开始奔跑!朝着这平地的某个方向,他和门耳生活的地方奔跑。村子里已经没有阡陌交错的小路了,他不用担心走错,只是全力地、拼命地奔跑。
最后,他在一堆和别处一般无二的废墟面前站住了。
“门耳……”少年面容呆板地缓缓跪下,“人呢。为什么,会这样……”
他迟疑了不到一秒钟,又一跃而起,在焦黑的残壁灰烬里四处搜寻。那个中年男子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后,慢悠悠地叹息:
“少年,你如果是在找寻活人的话,那么我劝你大可不必。因为一个村子的人,都死了。”
“闭嘴!”鱼九白回头,朝他断然喝道。然后再不理睬,回过头继续搜寻。
……一片焦土,一片焦土,李家村几乎被夷为平地!如果真的有……真的有门耳的尸骸,即使烧焦了,也应该能见到的……
鱼九白狭长的眼睛慢慢地红了,面色苍白,他有些失控地在炙热的黑色烧焦物里挖着,可最终什么都没有。他焦急地抬头,目光却被一处吸引。
黑色的砖头土块被相对齐整地堆砌,上面平放着一块白净的东西。
鱼九白衣角带风地跑过去,终于看清,那是一张白纸,其上压着一块栗黄色的黄玉。他认得出,这是门耳的贴身之物。
他顿住,手指颤抖地拿起黄玉和白纸。天色大亮,晨曦的光芒投在他苍白而美丽的侧脸上,如同明玉生光。
——那纸上写着:今是昨非,望自珍重。
角落里,画了一条简单的、小小的鱼。
一字一句,如同铁画银钩,直直刺入鱼九白心里。
今是昨非。
轻巧的一句话,干脆地抹杀了过去三年所有的时光。
门耳没死,他只是离开了。只要他没死,那就很好。
可是鱼九白还是勾起苍白的嘴角,冷笑,把黄玉放入怀中。睫毛遮住了桃花眼温柔的形状,伤痛的气息弥漫开来。
想来他们连告别都是那么仓促。他说:“今天我上山去。”那少年坐在床边答,早点回来。就这样,结束了他在陌生世界里唯一信赖的关系。
少顷,鱼九白回头,见那自称来自大荒山的男子还站在他身后。想来,自己大概真是不识好歹。按照他的说法,这世上还没有人不想到那里求仙问神吧。
可他偏不是这世上的人。即使身体是,灵魂也不是。
……甚至,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牵绊……
鱼九白站在高处,风中负手而立,衣角翻飞,禁不住仰天大笑。仿佛与生俱来的气势和风度,让这少年长身玉立在废墟之上,如同掌握了摧毁和重生力量的神祇。
那男人站在他背后,面色不动地打量他,目光高深莫测。
“你说要到那里,我跟你去。”良久,鱼九白回过头来,神色如常,“现在。”
那人转过身:“那么,我们启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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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九白上了一辆中年男人不知道从那里弄来的马车。珍珠白色的车顶,雪白的骏马。他没多问什么,整个人缩在月白垫子的最里侧,慢慢地睡着了。
他睡得并不安稳,却不知天地岁月何夕。每每从朦胧中看出去,都是那个中年男子月白色的背影。最后一次睁开眼,鱼九白坐了起来,定定地看着前方。
“你醒了?”
“嗯。”鱼九白撩开帘子看看窗外,已经是他完全不识得的地界。靠里的一侧是峭壁,靠外的一侧是悬崖,马匹奔驰在狭窄的栈道上。
“我真奇怪,你找的那个人到底给你留下了什么东西。”中年男人盘着腿坐在马车中央,拿起小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居然让你改变主意跟我走了。”
“跟他无关。我今年已经十一。”
“嗯?”这话什么意思?
“出名要趁早。”
“……”男人干干地笑了笑,“看你的样子年纪就不大,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你竟然只有十一。话说回来,你不觉得我很可疑?我们第一次在山上见面,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就要带你走,你不同意,结果下山回家,却发现房子都被烧了。这难道不是太巧合了么?”
“这没什么。实话说,对那个村子,我的好感不大。死亡是每个人必然的结果,直到现在,我也不相信,所谓的修仙问神就能逃过一死。”更何况,惨烈的情景,他早已司空见惯。鱼九白懒懒地靠着座位后的软垫,“重要的是,在火起人亡的局面下,一张纸白净如新,一块玉完好无损。所以我知道我要找的那个人他没死,他是自愿走的,这就够了。”
“他是你什么人?”
“我把他当弟弟,或许又是朋友。我也曾以为,我们可以是相依为命的亲人。”鱼九白停住,带着宿醉般的头痛感,有些疲倦地道,“现在,我不想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