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身上盖着薄被,师父就睡在他身边,手里还握着半卷书。轻轻的将书抽出,看师父的睫毛颤了颤,连忙放缓了动作,等到竹简全抽出来时,竟出了一身薄汗,为他拉上被子,这才看到了桌上的饭菜。
rou粥熬得很烂,入口即化。点心绵密微甜,菜清爽入味。
许是饿得很了,不知不觉,几盘菜只剩下了盘底,拍了拍溜圆的肚皮,实在是吃不下了,只能看着凌乱的盘碗干瞪眼,不时打一个饱嗝。
“吃饱了吗?”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慵懒沙哑的声音,吓了他一跳。
“师父,吃饱了。”祁元夜拍了拍胸口,努力平复着被吓得砰砰乱跳的小心脏。
“没吃完?”上挑的语调却不是疑问的语气,“剩下的徒儿打算怎么办?”刘其琛扫视了一眼祁元夜挑出的茄条、大蒜。
祁元夜被他这一声“徒儿”喊得一激灵,汗毛倒竖。每次师父这么郑重其事的喊他准没好事儿,这答案还真得好好琢磨琢磨。
看师父面上已经露出不耐烦的神色,祁元夜连忙回道:“回师父,倒——不喂猪。”说完他自己都涨红了脸。
“喂猪,嗯?”刘其琛将祁元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打量了遍,看他脸红到了脖颈手不安地绞着衣襟,“徒儿见过猪吗?”
“见过。”声音细若蚊蝇。
“哦?”刘其琛吃了一惊,倒不是他小瞧祁元夜,而是整日被关在这堂皇的侯府内,恐怕他连猪rou都没见过,毕竟“大户人家”是不吃猪rou这样的粗鄙物的。
“阿爹曾送给夜儿一个庄子,夜儿曾在那里见过。肥肥的耳朵,长长的嘴巴,鼻孔朝天,身上很黑,尾巴很短。夜儿还见过小猪仔呢,长得特别可爱,好多只,都藏在老猪的身下。抢着吃nai呢。有一只特别的小,抢不到,很可怜……”祁元夜说的兴奋,浑然忘了师父的黑脸。
“那徒儿怎么知道喂猪了,可是亲眼见过?”刘其琛一直手背在身后,面带好奇,语气微沉。
“额——没有,其实,那个,徒儿也不知道。”祁元夜一下子卡壳了,他只是站在猪圈外看过几眼,确实并未见过有人喂猪。
“夜儿还记得昨日里师父问你的问题?”刘其琛忽然转了话题,面上也是一派严肃。
“记得。师父问徒儿‘对乌江水灾可有什么良策’。”祁元夜被师父忽然转换的话题搞得一头雾水,却也半分不敢怠慢,连忙回道。
“嗯,说说你的看法。”看祁元夜神情喏喏,安抚道,“不必紧张,将你想到的说出来就好了。”
祁元夜一时无言,垂眸沉思片刻后,表情微变,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不可言说的气势,仿佛变了一个人似得。
“徒儿以为,水灾之后,亟待解决的问题有三。”语气微顿。
“哦?”刘其琛敲着指节疑问道。
“其一在天灾,其二在民心,其三在——在瘟疫。”
祁元夜言简意赅,听得旁边的九月如堕云中,不过刘其琛显然明白了。他原本只是想扳一扳徒儿挥霍、挑食的毛病,尽管他和昭烈侯府都不缺这点粮食,但养出一个不知世事,不察民生疾苦的纨绔也绝不是他想看到的。要知道有多少百姓一辈子都没见过白米细面,灾荒之年,又有多少人因饥饿而死。他可不想教出一个“何不食rou糜”的千古笑柄来。
不过这孩子还真是让人“惊喜”。“天灾、民心、瘟疫”只六个字就将他苦思多日的答案全囊括了。而且他肯定此前夜儿并没有思量过,也没有像人请教过。这是何等的眼光独到,何等的才思敏捷。听夜儿说到瘟疫时,他的眼皮跳了跳,若非他看到九月惊愕的神情,知道他绝不可能背叛自己,否则定要以为是谁泄露了秘密。
刘其琛不自觉地收起了漫不经心的态度,正色道:“那该如何解决?”
此时他已将祁元夜放在了与自己相当的位置上,甚至更高。刘其琛向来自傲,在他眼里,人只分可用和不可用两种。
不可用者,自是弃之如蔽履。只是他向来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一般人根本窥不见底,只以为他如面上那般和善。其真实性情,也只有在他身边的九月略知一二了。
至于可用者,自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了。不过那些从权利倾轧中滚出来的老油条都只顾着争权夺位了,哪里管的上这些“贱民”的死活。剩下的那些人要么是只会行军打仗的将士,要么是爱财如命的商贾,要么是满口道理的书呆子。让他们镇压叛乱、抬价圈钱、愚弄百姓还行,若论治政安民,还真没有那个真知灼见。
如今好不容易有人能和他想到一处,虽然只是个黄口小儿,但还是让他有一种“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觉。果然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啊,他一直以为昭烈侯勇猛善战,乃赵国军神,是赵军不可替代的支柱。如今看来,假以时日,夜儿之才也不遑多让。只是如此俊才都没有出在他们——还是略有些可惜。不过,今日不是不代表翌日不是,他还是有信心能够收拢他们的。呵,算计人心不是他最擅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