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两月,盛夏正炽,灼热了人眼的耀眼日光,躁动的暑气,殷切到几乎乱人心弦的蝉鸣,晃神的功夫便能被薄汗shi透的单衣,‘夏日’与‘烦闷’有个执守千年的不成文幽会。
长安苏府书房里,苏渐墨却仿佛不受盛夏之扰,只一身玄青色长袍,束起一头云锦样的凉薄发丝,一手拈一本沉重书卷,一手单撑着下颌,微敛了眉看着坐在对面的俊秀青年,宁和的浅笑叠在上扬的嘴角,“无闲,继续。”
“渐墨,歇一会儿吧。”
一身蓝衣的古无闲素手摇着折扇,剪水若瞳中带着轻微的疲倦,“武举就在明日,渐墨今天还是放松些的好。”
“我说了,继续。”
“渐墨,都练了一上午的马射,步射,平射,马枪,又对答了半个下午的军事策略了,渐墨一刻没停,未免太拼命,这大夏天的暑气又重,渐墨还是歇……”
“那夜客栈里无闲对我说的话,不作数了么?”
苏渐墨打断了古无闲的话,半眯起了眼睛,幽深的瞳眸定定的看着古无闲,显然对古无闲的再三劝阻心生不耐。
古无闲一愣,微抿了唇。
——我憋了一路了,我有话要对你说,今晚我来你房里,等我。
当日古无闲这话说的暧昧,真如晴天霹雳,狠狠劈中了坐上两个原本泰山崩于前而不乱,心神坚韧近妖似魔的人,莫忘机惊而口喷了茶水,苏渐墨惊而高挑起了眉,两人不约而同想去了古无闲看上了苏渐墨这一点,也不约而同的讪笑着手足无措。
当晚夜色如水,月穿朱户,吹熄了灯火的房中,如约而至响起了古无闲明晰的叩门声,苏渐墨踌躇良久,然后和衣打开了房门。
古无闲散着发,赤着足,像只优雅的夜猫子一样闪入房来,小心翼翼的阖上房门,又贴着门框听了听周遭的动静,旋即拉着苏渐墨的手坐到桌边,一脸认真沉凝。
“渐墨,我有话要对你说。”
“……”
苏渐墨无言,定定望着古无闲在夜色下的唇红齿白,眉眼如画,那琥珀色眸子里近乎偏执的神色让苏渐墨竟又生心悸,无闲难道真的……
但古无闲接下来的两个字,断然推翻了莫忘机与苏渐墨那不约而同,让苏渐墨些微的心悸烟消云散。
古无闲倾身,凑到苏渐墨耳畔,开口时带着温热的气息拂到苏渐墨侧脸。
“少主。”
三十二年前陨落的大晋帝王身侧,有一得力文臣,姓古,人称‘古守成规’,满腹经纶,诗书通达,运筹帷幄皆心细如尘,滴水不漏,在大晋帝王仅余南军,亲王近卫军,长安城守城部队,而谋反逆臣却掌控天下兵权的绝对劣势下,古姓文臣的冷静和智谋让大晋撑了整整六年,折了谋反逆臣六成Jing锐北军。
长安城破当日,谋反逆臣一身染血战袍杀入皇宫正殿,手刃了大晋帝王后,才发现那古姓文臣离奇失踪,震怒之下匆匆率兵搜遍长安城,无果。
这‘无果’二字,整整折磨了那谋反逆臣九年,直到他年迈离世。
“家父正是那古姓文臣,家父一直带着我隐居于市,半年前家父驾鹤西归,临终时终于告诉我少主现在何处。”
轻轻的,几乎是用气音说到这里,古无闲眼中的偏执已近乎疯魔,撩起下摆,一跪到底,古无闲重重的一头磕在地上,白皙的脸上带着过分的红晕。
“家父的命,是先帝以身为饵救下的,家父欠先帝一条命,欠先帝一个未能守住的江山,欠先帝一个坐拥天下,万世太平!”
古无闲忽然面带决绝,Jing致的五官不知是激动还是狰狞,古无闲竖起右手,并拢了三指,扣起大指和小指,指尖直指了苍天,古无闲看似文弱,但一身傲骨铮铮,宁折勿弯,一心复国之念,宁败勿退。
许是为防隔墙有耳,古无闲的声音仍然很低,低到若不可闻,苏渐墨却听了个清清楚楚。
“天经地义的父债子偿,我古无闲愿为少主之奴,从今往后,无闲惟少主之言是听,惟少主之命是从,如违此誓,粉身碎骨,死后堕入六道之末的饿鬼道,生生世世永无轮回之机!”
“惟少主之言是听——怎么,不作数了么?”
苏渐墨又问了一次。
古无闲摇了摇头,无奈道,“当然作数,无论渐墨说什么,离经叛道也好,天地不容也好,我都听从。”
苏渐墨笑,把手中书卷放到了桌案上,静静的看着古无闲。
古无闲叹口气,“好,我继续问,若遇峡谷之战,敌我双方兵马相当,势均力敌,但敌方占了至高之地,多有滚石箭矢,而且随时可顺着山路俯冲下来席卷我方,而我方被困于峡谷谷底,该如何?”
这是个麻烦的战况,糟糕,却很有意思,苏渐墨撑着下颌的手挪到了额头,修-长的指尖轻轻点了点,陷入了沉思中。
古无闲看着苏渐墨老僧入定一样的侧脸,素手轻轻摇了摇折扇,嘴再抿,却是掩不住的欣然笑意。
渐墨,少主……